蘇醒被老朱阿姨的話氣笑了。
他面帶微笑,語氣淡漠地說:“你說什么?你的煙票?我把你的煙票送給別人了?”
老朱阿姨梗著脖子說:“是啊!你怎么可以拿我的煙票去做人情?”說著,她還沖著蘇醒翻了一個白眼。
蘇醒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他聲音冷硬地再次問道:“你確定是我把你的煙票送人了?”他特意在“你的”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白色鏡框眼鏡后面的眼睛閃動著銳利的光芒。
老朱阿姨被蘇醒嚴肅的神情給鎮住了。她馬上收斂了囂張跋扈的態度,有些膽怯畏縮地囁嚅著說:“呃,那個,你答應給我的煙票,就不能隨便給別人。那是我的煙票。”說著,她又不知不覺地梗起了脖子。
蘇醒冷冷地看了一眼不知所謂的老朱阿姨,淡淡地說:“從現在起,不要再提煙票的事情。那不是屬于你的東西。”說完,他揮揮手,讓老朱阿姨走開了。
蘇醒和李瑞晶沒有想到,老朱阿姨竟然趁他們不在家的時候悄悄下手,到蘇醒的書桌抽屜里拿走了蘇醒留給他自己的煙票。值得慶幸的是,蘇醒的書桌里沒有任何涉及機密的文件。
在那個年代,所有的票券都是有價值的。老朱阿姨的行為已經構成了偷盜事實。
蘇醒嚴厲斥責了老朱阿姨。
他明確告訴老朱阿姨,以她的行為已經可以被送到公安局去了。老朱阿姨仿佛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哭哭啼啼地請求蘇醒和李瑞晶放過她,不要送她去坐牢。
李瑞晶看著老朱阿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可憐樣子,悄悄示意蘇醒放過她算了。蘇醒看在妻子說情的份上,立馬給老朱阿姨結算工資,讓她當天就離開了。
蘇家重新請了一位祖籍浙江的阿姨。
這位人稱“三姐”的阿姨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烏黑的頭發梳成一個已經很少見的傳統發髻,上面插著一根古舊的銀質發簪。她和胖阿姨一樣衣著整潔,手腳麻利。她和胖阿姨不一樣的是,性格溫和,說話輕聲細語。關鍵的一點是,她做得一手好菜。
通過和老朱阿姨相處不愉悅的對比,小蘇雋和小蘇蕙立刻喜歡上了這個新阿姨。兄妹倆經常圍著三姐阿姨轉,一口一個“三姐阿姨”叫得格外親熱。
三姐阿姨不但把蘇家收拾得干干凈凈,每天換洗的衣物從來不會過夜,除了一日三餐,她還經常變著花樣做一些小點心給大家吃。連李瑞晶都經常餓著肚子趕回家,就為了吃一口三姐阿姨做的飯菜。
有人悄悄告訴李瑞晶,說三姐阿姨原來是人家的姨太太。她被原先的丈夫從浙江帶過來之后,被大太太趕出來了。她不好意思回老家,只能靠給人幫傭為生。
告訴李瑞晶這事兒的人,原意是看不起三姐阿姨,想讓李瑞晶把她趕走。誰知李瑞晶雖然謝謝了對方告知的好意,卻絲毫沒有趕走三姐阿姨的意思。
李瑞晶把自己聽到的信息告訴了蘇醒,同時先行表態說:“如今已經解放這么多年了,早就廢除了三妻四妾的陋習,婚姻法明文規定實行一夫一妻制……”
蘇醒笑著打斷了李瑞晶有些詞不達意的表態,溫和地問道:“瑞晶,你是不是想說,你不在意三姐阿姨的過去,想要把她繼續留在我們家里?”
李瑞晶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說:“嗯,是的,是的。三姐阿姨的過去和我們有啥關系?只要她好好干活,不出啥幺蛾子就行了。”她沒有說出來的話是,她被老朱阿姨那樣的人給嚇怕了。好不容易有一個性格溫婉,相處合拍的人,就不要再折騰了。
蘇醒心知肚明,了然地把此事一笑帶過。
日子如水流一般,不停地流逝。人們已經漸漸習慣了三不五時來一場大大小小的運動,也慢慢摸索出一些如何在運動中自處的方式。饑荒過去了,食品供應也逐漸豐富起來,似乎好日子真的開始了。
蘇家迎來了一位意外的客人—李瑞晟利用出差之便,特意到C市來看望老姐一家。這是李瑞晶嫁到南方,在C市安家落戶之后,第一個到訪的娘家人。
李瑞晶非常高興。她執意要李瑞晟住在自己家里,不讓弟弟去住招待所,說是姐弟倆可以多一些時間好好聊聊。
李瑞晟只能在C市停留兩天,他也不矯情,答應了老姐的請求。白天,蘇醒和李瑞晶去上班,小蘇蕙去幼兒園,家里只剩下小蘇雋和三姐阿姨。
江南一夜細雨淅瀝,讓李瑞晟飽飽地睡了一個好覺。他精神抖擻地想和小外甥好好親近親近,誰知小蘇雋卻不領情。
小蘇雋罔顧老舅舅的熱情示好,自己拖著不便利的腿腳,跑到院子里,自得其樂地刻意去踩踏地上的積水。他把積水踩踏得四處飛濺,弄了自己滿身都是污水、泥漬,還樂不可支地哈哈直笑。
三姐阿姨在一旁一直勸說小蘇雋,讓他不要玩水了,趕緊回家換干凈的衣服,免得受寒感冒了。
小蘇雋對三姐阿姨的話充耳不聞,自顧自地照樣玩耍。他甚至還淘氣地把水往三姐阿姨身上踢,看著三姐阿姨狼狽躲避的樣子,他咧開小嘴,笑得更加歡暢了。
李瑞晟被小外甥的無禮行為激怒了。他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揪住了小蘇雋,像拎小雞似的把他拎回了家里。
小蘇雋開始還沒有危機意識。他一邊扭動著身體,試圖掙脫老舅舅的掌控,一邊對著李瑞晟呲牙咧嘴地做鬼臉,表示自己的強烈不滿。
“哼哼,”李瑞晟板著臉,從鼻子里發出冷哼哼,眼神狡黠地看著徒勞掙扎的小外甥,嘴里不客氣地說:“你這個小家伙,真沒有禮貌!我今天要替你爸爸媽媽好好管教管教你!”
小蘇雋百般掙扎無果,看著老舅舅不善的眼神,他心里升起了一絲絲恐懼。但是,他倔強地咬緊牙關,就不求饒,只是加大了掙扎的力度。
三姐阿姨在一旁,見李瑞晟真的要對小蘇雋動手,嚇得直叫:“老舅舅,打不得、打不得呀!”她從來沒有見過來做客的親戚,在主人家里責打小少爺的。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在一旁徒勞地叫喚。
從小在李家就我行我素的李瑞晟,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何況他認為自己師出有名,有理走遍天下。他沖三姐阿姨一擺頭,有點不耐煩地大聲說:“你別瞎嚷嚷了。我替我姐教訓她兒子,和你沒關系,我會自己告訴我姐他們的。”
李瑞晟拎著小蘇雋走進了房間,關上了房門。他和小外甥在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他沒有說,小蘇雋也閉口不談。
蘇醒和李瑞晶下班回家,發現三姐阿姨的情緒有點反常。她看著他們欲言又止,見李瑞晟走過來,就一溜煙地走開了。
李瑞晶看見弟弟,顧不上關注三姐阿姨的反常舉動了。她熱情洋溢地問李瑞晟,白天在家里休息得怎么樣?家里的飯菜還合口味嗎?
李瑞晟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三姐阿姨有點倉惶離去的背影,嘴角噙著一絲頗有意味的微笑,輕聲說:“老姐,我休息得挺好的,順便還幫你管教了一下兒子。”
李瑞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著李瑞晟,傻傻地問:“你幫我管教兒子?”她心里想著,這是從何說起啊?
蘇醒敏銳地察覺到這里面有情況。他笑瞇瞇地問李瑞晟:“瑞晟,是不是蘇雋犯了什么錯誤,讓老舅舅生氣了?”
李瑞晟也不藏著掖著,直接把白天發生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他強調自己好好教訓了小蘇雋,卻始終沒有說是怎么教訓的。說完之后,他心里忽然有些忐忑,想著自己是不是越俎代庖了?
李瑞晟暗自在心里決定了,如果蘇醒和李瑞晶因為此事有任何不滿,他馬上就告辭走人。他自認為,李瑞晟就是這么有個性的人!
蘇醒和李瑞晶聽完李瑞晟的簡略敘述,兩人相視一笑。他們不約而同地謝謝老舅舅幫助他們教育孩子,及時發現并糾正了孩子的錯誤。非常歡迎老舅舅多多幫助他們。
李瑞晟沒想到姐姐姐夫的反應出奇一致,顯得他們很有默契。他們不但沒有抱怨和指責,反倒謝謝自己幫助教育了孩子,這讓李瑞晟難得的有些靦腆起來。
李瑞晟晚上和姐姐姐夫把盞清談,大概說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情況。因為他的工作性質極為特殊,李瑞晟沒有詳談,蘇醒和李瑞晶也默契地不去追問。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新生入學季。
蘇醒和李瑞晶經過反復商量,再三考慮,決定給已經到了入學年齡的蘇雋報名上小學,開始接受正規、系統的教育。
從蘇雋出生開始,蘇醒就迫不及待地擬訂了一系列關于兒子的培訓計劃。曾經是嶺南最著名大學高才生的蘇醒,對自己的長子抱有最深切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