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久年》
第2 7章上
為何渾渾噩噩地睡了一整天,待到夜晚,燒退之后,人驟然變得極度饑餓。他呼喊了兩聲小松,未獲回應,只好強撐著身子下了床,豈料雙腿綿軟,險些跌倒。
臨近門口時,小松方才擦著口水匆匆跑了進來:“哥,我剛睡過去了,您想要什么?是不是餓啦?”
何故輕嘆了口氣,低聲道:“餓了,還想去趟廁所。”
“我扶您。”小松將何故扶至廁所,“我去廚房給您熱吃的啊。”
何故上完廁所,望著鏡中蒼白且憔悴的自己,心中驀地涌起一股怒火。他向來自控力極佳,無論是時間、名利、情緒還是得失,他都能讓自己處于應付自如的境地,可唯獨面對宋居寒,即便耗費十倍的自制力,也僅僅能勉強讓自己少些卑微。
宋居寒簡直就是他的孽緣,哪怕他掏空自身都難以償還。
何故洗了把臉,又緩緩挪回床上,等待小松送飯。剛爬上床,就聽聞外面傳來開門聲,小松喊了聲“寒哥”。
何故的神經瞬間猶如拉緊的琴弦般緊繃起來。他不愿承認,可昨晚的宋居寒著實令他感到懼怕。
相識這么多年,二人并非未曾爭吵,只是從未動過手。宋居寒氣急時會砸東西,他知曉宋居寒在忍耐,因為他見過宋居寒與他人動手,出手甚重。然而昨晚那個醉意醺醺的男子,那與面容截然不同的狂野,讓他頭一回知曉宋居寒竟能如此可怕。
他躺下并蓋上被子,試圖裝睡,宋居寒卻已然進來,手中端著熱好的粥,放置在了床邊。
宋居寒坐在椅子上,看著何故緊閉的雙眼,以及眼瞼處疲憊的黑眼圈,輕輕咬了咬唇,摸了摸何故的頭發:“睜開眼睛吧,我知曉你未睡。”
何故緩緩睜開雙眸,凝視著宋居寒,那黑亮的眼眸中毫無情緒。
“我讓小松回家了,他熱了粥,你起來吃一些。”
何故未作聲,他想瞧瞧宋居寒是否真能這般泰然自若。
宋居寒在那如此直白的目光下,只覺頭皮陣陣發麻,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昨晚我喝多了……可是,可是你先騙我的。”何故心中涌起一陣惱怒,他坐起身來,端起粥吃了一口,而后說道:“我騙了你,你意欲何為,要將我置于死地嗎?”
宋居寒瞪大了眼睛:“你……你就為了馮崢?”
“與馮崢無關。”實際上即便宋居寒未言,他也打算徹底與馮崢疏遠,他又不傻,馮崢昨晚那明顯的挑撥,已然超越朋友的界限。但他的決定歸他的決定,如果他向宋居寒妥協,就退讓了自己最后的底線。六年來,他一再退讓,最終將自己逼入一個逼仄的角落,狹窄到整個世界僅剩下那么一人。他但凡還存有一絲自救的念頭,就不能讓宋居寒占據他的整個世界,否則待到分開那日,他的世界便會崩塌。
就為這一份堅持,他決不能退。
宋居寒攥緊了拳頭:“何故,有時我真想把你的腦袋撬開,瞧瞧里面究竟裝了些啥!”
何故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木然地吃著粥。宋居寒近在咫尺,可他毫無感覺,那股怒火剛涌到嗓子眼兒就又消退了,他甚至連憤怒的力氣都提不起來,除了疲憊,還是疲憊。
宋居寒見何故沉默不語,胸膛劇烈起伏數次,最終,他壓下心頭的不快,緩緩伸出手,捋了捋何故的頭發:“別再去見馮崢了,行嗎。”語氣滿是商量的意味。
“好。”何故平靜地說道。
宋居寒大概沒料到何故會如此干脆地應下,愣神過后,頓時欣喜起來:“你、你早這般聽話不就好了,何必非要惹我,你清楚我脾氣不好……”宋居寒的聲音越來越小。
何故放下碗,疲憊地說:“我累了。”言罷便要躺下。
“等一下。”宋居寒突然拿出一個文件袋,“這個給你的,原本打算在你生日時送你,然而手續出了狀況,延誤了。”
“放那兒吧。”何故看都沒看一眼。
宋居寒皺起眉:“你都不問問是啥嗎?”何故鉆進被窩,閉上了眼睛。
宋居寒深吸一口氣:“我給你買的基金,足以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
何故毫無反應。
宋居寒氣惱地將文件袋扔在床頭柜上:“何故,你比我爸還難哄。”
何故聽聞,睜開了眼睛:“你若要道歉,直接說‘對不起’就行。”
宋居寒愣了愣,抿了抿嘴唇,小聲道:“……對不起。”
“我想睡覺了。”
宋居寒心里一陣慌亂,何故從未對他這般漠視,他推了推何故:“你要是生氣,你就打我吧,我保證不還手。”
何故靜靜地看著他:“這有意義嗎?”
“你以為誰都能打我的啊。我讓你打我的臉好吧,不過臉只能打一拳。”
“我是說你做這些,有意義嗎。”是出于愧疚嗎?宋居寒竟也會愧疚,倒是罕見。
“怎么就沒意義!”宋居寒咬著牙說,“我都道歉了,馮崢的事我也不再與你計較,你還想怎樣?”
何故緩緩換了口氣,聲音沙啞地說:“我想睡覺。”
宋居寒簡直是惡狠狠脫掉了外套:“好,你想睡覺,我陪你。”
何故還未來得及阻攔,宋居寒已經踢掉鞋子爬上了床,掀開被子就鉆了進去。
何故如觸電般想要躲避,卻被宋居寒從背后一把摟入懷中:“……宋居寒!”
宋居寒將額頭抵在何故背上,輕聲道:“你身子好熱。”
何故頓感一陣猶如被獸口舔舐般的戰栗,他面色極為難看,卻難以掙脫宋居寒的雙臂。
“別動。”宋居寒合上雙眼,深深嗅著何故肌膚散發的溫熱,“何故,昨晚我不正常,你就當我是發酒瘋行不?我并非有意傷你,別害怕我好不好。”
何故身軀僵直,大腦如充血般眩暈。
“你想要啥我都能給你,只要你開口,我定會對你好。”宋居寒親了親何故的脖頸,“你可否就……忘了昨晚?”
說出這幾句服軟的話,幾乎用盡了宋居寒吃奶的勁兒,他感覺自己的臉也在發熱。
何故有些茫然。這是宋居寒首次向他低頭,這樣的宋居寒,分外陌生,與昨晚那個如瘋子般的他同樣陌生。
倘若換作往昔,他定會有所觸動,可當下他僅剩下深深的無奈。他只得閉著雙眼,恨不得連耳朵也閉上,期望能將宋居寒在身旁所帶來的壓迫感從五感中抹去。
他從未有過像此刻這般,期望宋居寒從自己身邊消失的時候。
有時他覺得,自己或許在期待一場分手,只因他沒有勇氣去對抗這六年的堅持,故而他渴望宋居寒能給他一個干脆的解脫。
可宋居寒只是將胳膊收緊。何故身體素質不錯,燒很快就退去了,只是精神始終萎靡。
老總以為何故是累的,良心發現地臨時給他調派了兩個人手,這讓何故求之不得。
在那場酒局過后的第三天,何故接到了馮崢的電話。
馮崢察覺出何故聲音中的冷淡,滿含歉意地說:“何故,不好意思,那天我有些沖動。”
何故平淡地說:“你不只是沖動,而是越界了。”
“我是見宋居寒那般對你而生氣,他把你當成什么了,他有尊重過你嗎!”馮崢越說情緒越激動。
“馮崢。”何故心中涌起傷感,“我不想成為你和宋居寒較勁的籌碼,看來時光流逝,我們也回不到過去了,太多東西都已改變。”
“何故,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確實是為你著想,你再這樣下去會毀了自己的。”
“馮崢,你曾是我最好的朋友,讓我留些念想吧。”何故鼻頭一酸,趕在自己聲音變調前,掛斷了電話,并干脆地將馮崢的電話拉入了黑名單。
就這樣吧,那個有著燦爛笑容,還帶著點少爺小脾氣的馮崢,早已不復存在,而他寧愿那個人留在自己青春年少的記憶之中。
其實馮崢并未做錯什么,是他走得太遠、太深,已無法回頭了。
自那天起,宋居寒隔三差五便會出現在他家中,嘴上說著籌備演唱會忙得不可開交,但半夜兩點也可能突然摸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