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葬禮的路上,夏鏡生哭了,那是一個她必定會錯過的葬禮。
不出所料的是,家里面的情形一派祥和,匆忙到達的夏鏡生風塵仆仆,身上黏糊糊的汗液沾染了泥土里死蟲的味道。
大姨媽拽著她開始給她做思想教育,外婆在一旁添油加醋,對邊大舅不時傳來一句令人深思的哲學警言。
晚上,趕了一天車的夏鏡生早早的洗了澡,回房里休息。
不一會兒,表妹溜了進來問有沒有帶點禮物給她,她笑說沒有,接著外婆也進來給她看了看最近練習的書法字,夏鏡生認真的教外婆永字八法,表妹則在一旁搗亂,外婆沒有像以前那樣大聲呵斥,而是絮叨著一樣的劇情:
昨天練字的時候,你媽打電話過來,說她好很多了,醫(yī)生都說了可以出院了……今天早上練習的時候,我筆都拿不穩(wěn)啊。
夏鏡生一邊教訓(xùn)著表妹,一邊淡淡地笑著說:沒事的,已經(jīng)過去了。
半夜,外婆的絮叨一直在她耳邊重復(fù)著一樣的內(nèi)容,那些都是夏鏡生從小聽到大的故事,人老了,總?cè)滩蛔】幸豢谢貞浀乃崽鹂嗬保犃晳T了,也習慣了。
不久,黑夜里那顆銀白雪亮的腦袋在夏鏡生弱視的視界里微微晃動,相當隱忍的哭泣并沒有讓她的內(nèi)心有一絲絲的波動。
比起上一次的葬禮,那種墜于懸崖的無力與無助,這次夏鏡生的體驗是仿佛立于荒蕪之地,看得到地平線的地方,寬廣并且遼闊,微風襲來,精神氣爽。
也許是太久沉默,外婆發(fā)出了一聲埋怨:
你都不傷心嗎?媽媽去世了,你生生的血脈……
深深地嘆了口氣。
夏鏡生近乎自大的告訴自己:如今的我是他們唯一的避風港。
只剩下我了,大家就請想著照顧好我就好了。
所以,順流而下的,夏鏡生輕撫著老人如同哄小孩入睡般輕聲說道:沒事的,都過去了,哭出來就好了。
外婆失去的是一塊肉,而夏鏡生失去的是根。
此刻,哭的像個孩子的是年邁的她。
有時候,很多自己說出口的話恰恰是說給自己聽的,那是一種沒有意識的表達沖動。
親戚們閉口不談剛剛才過去葬禮,不僅是為了不讓老人情緒失控,影響健康,也是為了能忘掉傷痛,積極的過好當下。
夏鏡生以為我只是順勢而為。不料卻被自己沒有意識的話語圈住了腳。
人生苦短,那些不愉快過去忘了吧,還有更美好的明天呢。
夏鏡生她也不是沒有那么對自己說過,然而事實是,沒有誰能剖離自己的過去,再以現(xiàn)在式過好當下,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天那根緊繃的弦在不經(jīng)意的時刻斷裂。
人就是這樣,追逐著詩與遠方,肩負著沉重的過去,腳踏著大地母親。多么的強大,又多么的脆弱。
沒事嗎?都已經(jīng)過去了?那些年的敏感、沖動、絕望、深陷的極度自信與極度自卑……包容著一絲絲的理智沉淀下來。
也許以前的夏鏡生會認為那些痛苦是過不去了,被迫抽離原生家庭的痛苦,被虐待與欺凌的痛苦,被自我放棄的痛苦……她不斷的與這個世界抗爭,就會越發(fā)深刻的清楚自己的渺小,然而還是會如同溺水的人那樣做垂死掙扎。
現(xiàn)在,她從血淋淋的過去走來,又怎么能不遍體鱗傷呢?
常年的傷痛,也讓受傷成了理所當然的。而一旦習慣了傷痛,習慣了一種病態(tài),它也就成了正常的生活。
至少,夏鏡生目前是無法把自己與自己剝離的。
哭出來就好了?
然后呢?
努力的做一個普通人?認真的追逐夢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反正生活還在繼續(xù)。
這么想著,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時間似乎慢了下來。
然后,嘀嗒一聲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