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映佛門,紅豆溪淚痕。空虛幻,情癡人,木魚篤篤警三魂。淅雨昏窗,斜依暮色沉。――――
北寧鎮的風雨斷斷續續飄搖了一月有余。莫崢沒有等到風平雨歇,便帶著濕濕的心、憂傷的情,毅然從風雨中走進了妙玉庵。十多天以來,莫崢在風雨中一直住在后廂房,廂房緊挨著主持的正房。似乎主持清虛大師對莫崢的大學教授身份及超凡脫俗的容貌,特別賞識。多日以來,每每與莫崢話長理短地感慨人生、調侃庵堂中的清寂。
那日,黃昏風雨下,莫崢推開一扇窗,讓風雨的淅瀝與庵堂的暮鐘聲以及她心扉的空寂一起融合在時空的瞬間。莫崢依著昏窗,漫開視野極目遠眺,似想看得更深更遠。與其說莫崢想愈越濕濕的迷茫而遠眺遠方真實的容貌,莫如說她更想看清自己虛幻的內心世界。
莫崢感嘆著,這大半年以來,由于情感的糾結,她從南方都市遷徙到北方小鎮,又從紅塵中贅入佛門,似乎命運在她不經意間,跌落出頗多的無奈與變數。
思緒宛轉間,風雨中傳來“篤、篤”的叩門聲,愣是切斷了莫崢心念的飛旋。莫崢打開房門,卻見清虛大師與兩個十一、二歲的小尼站在門前,名叫了緣的女尼撐著雨傘,名叫續緣的女尼攜扶著清虛大師。
莫崢趕忙跨前一步,邊伸手扶著清虛邊說:“主持快請進來!大雨天的,您讓續緣叫我去您那,也免得您雨天里來回的跑!”
“有幾天沒走動了,我也想動動筋骨。”清虛顫巍巍地抖著噪音,邊說邊依坐在太師椅上。了緣趕忙去倒了兩杯茶,續緣站在清虛的身側,用小手捏捶著清虛的肩背。
一陣潮濕的風,從窗口飄入。莫崢似乎感到清虛的畏寒,趕忙關上窗戶。清虛咳喘了一陣后,道:“這陣子特別感覺疲倦畏寒,看來老生功德圓滿了,離大限也不遠了……”話沒說完又咳喘了幾聲。
莫崢忙遞過茶盞,并示意了緣去內室挪來一條毛毯和靠背枕。清虛蓋了毛毯,依了背枕道:“早先老尼怕升天見如來佛祖,是放心不下這庵里大大小小十六口的一大家子,如今好了!有你凈空在,老尼可放心地走了。”
莫崢聽到“凈空”二字,一時沒有會過神來,驀然想起“凈空”二字是自己進庵堂削發時,由清虛主持為自己起的名字。
莫崢又聽清虛道:“老尼的后事己寫在遺囑里,凈空!你要擔起妙玉庵的家,你雖然進庵門不久,但你的學識和氣質足可擔負起重任。有啥不明的可與凡空商洽……”清虛說著說著,睞起了雙眼,似乎睡著了,時不時地漫出一、二聲呼嚕。
莫崢挺想答幾句并不愿當主持之類的話,當看到清虛己睡了,只得作罷。其實莫崢心里想得最多的還是死亡,她自從進入妙玉庵以來,并沒有感到脫離了紅塵的苦海,反而覺得更加的虛幻與不實。莫崢向往心中的愛,卻又怨恨自己的性取向,更嘆世人的不理解與現實的難以接受。
莫崢每每嘲諷著人世的情愛:男人愛她,而她不愿接受。她愛女人,卻不會有結果。這是些什么事兒!
多日以來,莫崢在香氣繚繞和木魚聲中,痛苦地煎熬著,深深地思念著阿娜、牽掛著容兒。她真想把痛苦的思念與牽掛以及被男人垂涎三尺的臭皮囊,一起埋葬在沉睡的大地,或是來一場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七月的天氣,本該還有夏末的燥熱。然而連續多天的陰雨,讓妙玉庵的女尼們感到了秋的涼爽。那日午后,風和雨似乎接到了初秋的最新指令,悄然地從潮濕的大地驀然撤走,這讓妙玉庵的東西兩排香樟樹,有了漸漸地干爽與陽光的親妮。
傍晚時分,由于清虛大師的身體不適,晚課的誦經便由莫崢代而主持。少了三千煩惱絲的莫崢,著一身藍藍的尼衫,左手纏繞著清虛送給她的紫檀串珠,她素雅從容地從后堂走來,透著溫婉與靈動的輕柔,月余輕清佛光的沐浴,讓莫崢萃練出超凡脫俗的幽蘭風韻。
“南無喝啰垣那哆啰夜耶 ? 南無阿唎耶 ? 婆盧羯帝爍缽 ?菩提薩……”大悲咒的誦唱,像沐浴著莫崢與大小女尼的靈魂,更像訴說女尼們在人世間的悲苦與無奈。
一節課的唱經晚誦,在木魚聲中草草結束。一會兒,了緣前來傳話,庵堂來了二位施主求見。莫崢不及細問,只簡略吩咐了女尼們幾句,便匆忙會見來訪之客。
容兒與相命王五在妙玉庵的會客堂等了會兒,卻見莫崢身著藍衫款款而來。容兒驀然驚見莫崢一身女尼打扮,忙快步向莫崢走去,邊走邊喊了一聲:“莫姐姐……”
“貧尼凈空,”莫崢略微后退了一步,似乎有意躲避容兒的熱情,并念了聲:“阿彌陀佛!”
容兒見狀,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并哽咽道:“莫姐!你不要容兒了……姐!我……我考上大學了。”
“阿彌陀佛,恭喜施主!望施主莫要辜負了大好年華,純心正學。”莫崢說完又念了一聲佛。
容兒覺得今兒的莫姐姐,好像與以往己判若二人,似乎她們之間己有一條難以愈越的鴻溝,有一種陌生的隔障,有一片迷茫的距離,還有今兒莫姐姐身上散發出淡雅的風韻顯得更加神秘,這令容兒為之傾倒而向往。
莫崢示意續緣倒了幾杯茶水,便對王五道:“前輩得閑前來,是否有事賜教?”
王五見問忙道:“哈哈!賜教不敢當,今兒容兒去寒舍問卜,方知你己贅入佛門,老夫前來一為拜見大師,二為了卻塵緣。”
“前輩客氣了!折煞貧尼了。不知前輩意欲了何塵緣?”莫崢恭敬而又疑惑地問。
“老夫早年游歷山川,偶遇一游方高僧,贈我二本經書。老夫一生鉆研,略知一二。如今夕陽西沉,老夫去日無多。今兒前來只為贈給庵堂二本經書,也算了卻我的塵緣”王五說完從懷中掏出紅布包裹。
莫崢道:“如此貴重之物,貧尼豈敢代庵堂愧領。”
“這二本經書,本是佛門之物,況且老夫無兒無女,思量再三惟有覺得大師是最佳人選。”王五說完己把包裹放在茶桌上。
莫崢只得躬身拜謝。
片刻閑聊幾句,莫崢飲茶送客。
莫崢送客至庵門,容兒依依不舍,不忍離去,流著淚水趁莫崢不經意的瞬間,伸手挽著莫崢的手臂,不肯松開。莫崢極輕極柔地小聲道:“容兒別鬧!聽話,姐不會忘了你!等到寒假時,再來看姐……”
容兒聽后一時感到很欣慰,感覺她們之間沒有距離,莫姐姐還是她的姐,還是她的愛。只是通紅的眼眸溢出的淚水更多了。莫崢也無奈地流出了戀別的辛酸淚水……。
莫崢迷糊著淚眼打開王五留下的紅布包裹,卻是《命相精要》與《星學大成》,而不是經書。剛翻了幾頁,卻見了緣慌忙走來道:“凈空大師!快……主持快不行了……”
莫崢趕忙放下書,一路小跑,來到清虛大師的臥房。臥室里,眾女尼們一陣忙亂,見到莫崢走來,女尼們似乎有了主心骨,大家稍許安靜下來。
莫崢邊示意大家止住哭聲,邊走到清虛的身邊,伸手搭了搭清虛的腕脈,感覺似有似無,了然清虛的大限將至。莫崢果斷發令道:“清空、明空、世空你們三人,負責布置奠堂;凡空、留空下山采辦喪事所需物品;一空、生空負責堂里堂外的清理;照空負責正堂上的香、燭、魚、鐘及接洽來往賓客;塵空撰寫祭文及治喪訃告;惜緣、念緣、別緣負責每日的茶水及飯食。”莫崢頓了頓又道:“先去燒一鍋熱水,讓主持沐浴更衣。”
莫崢說完,揮了揮手示意去辦,空字輩及緣字輩的眾女尼們應答了一聲,便份份各行其事。
眾女尼走后,凡空詢問莫崢,撰寫祭文的內容與形式,莫崢一一作了解答。一會兒,惜緣、念緣、別緣三個女尼剛剛端來沐浴熱水,莫崢似乎感覺清虛的臉頰漸漸眩紅。正疑惑間,卻見清虛慢慢地睜開眼眸……。
(待續)
晚成 ? ? ? ? 文
二零一七年六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