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十一點半左右,不知下了多久的雨好像變小了些,我看完一部晚間檔日劇,電話突然響了,是他打來的,猶豫了一會兒,當鈴聲響到第四十秒時,我接了電話。
“已經睡了嗎?是不是吵到你睡覺了。”他的聲音還是沙啞的。
“沒,我還沒有睡。”我只是不想接他電話。
“過兩天清明你會不會回來,去你媽墳上看看,好……”他有什么沒有說完的,但又止住了。
我裝著打了一聲呵欠,“我也說不定,現在談的一個項目正在確認中,不知道老板給不給假放。”
“哦。”
我又連忙加了一句,“應該是不回來的。”
“哦,好,你早點睡,明天還要上班吧。”
“好。”
電話就這樣掛了,依然是沒有一句問候,我忘了叫最后一次叫他爸是幾年前的時候了。這是我們今年的第二通電話,大年初一的時候他給我打了個電話,大意就是他現在還好,還說我該找個人結婚了。我忘了我是怎么含糊的回應他不耐煩的掛了電話,那通電話剛好掐在兩分五十九秒。
明天后天都不用上班,電視里的廣告發出家庭和諧的笑聲,我等著下一集日劇的播放,日劇里總是有一些詼諧的幽默感,還有放大的令人深思的細節在里面,新恒結衣甜美的笑容總是讓我臆想到小時候幻想未來的那個完美的我。
雨下吧,下吧,清明不下雨,什么時候才下雨,我現在不那么在意什么時候雨停了,他的一通電話把我這兩天腦子已經結構好的懶散全部打散,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他憑什么有資格叫我回去給我媽上墳。
她已經走了七年了,她已經從我的生活里差不多快要消失干凈了。他們兩個,都沒有資格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我起身想洗個熱水澡趕緊睡覺,趁失眠還沒有徹底侵襲大腦前趕緊睡倒在床上,浴室燈已經壞了大半個月了,不到兩平方米狹小的空間瞬間被打開淋頭沖出的水汽填滿,清洗的味道好過外面潮濕的腐敗,我對淋浴近乎渴望的,淋吧,洗干凈每一個骯臟的角落。
洗澡,洗澡。她就是洗澡時倒下的。
她偷看我日記本,她翻到我衣服口袋里我寫的一直不敢送出去的信,她半夜拿著那張折成愛心的紙到我床前翻出我被單底下的日記本質問我那個他是誰,說我不要臉,整天整天的想著別的男人算什么,她說我不在你連飯都沒得吃,哄你讀書不是讓你想男人的。她平常低沉的聲音在半夜小夜燈光下格外的刺耳,她的頭發稀疏又蓬松,我回盯著她只看得清她的眼窩。
她的丈夫要么身無分文,要么全身酒氣倒在她的床上,更多的時候是徹夜不歸。
那一天,我下晚自習仍舊是磨到最后回家的那一個。他,出現在我日記本里無數次的那個他,那天晚自習后在很真做題。我戴起棉襖的帽子圍上圍巾帶好口罩蹲在抽屜錢翻找鑰匙,他突然走到我的桌前,我更加的找不到鑰匙了。
“你的鑰匙不就是在這嗎?”他拿開桌面上的一本資料書,鑰匙在一堆試卷上被書壓著。
“你總是這么晚回家,以后我陪你一起回家吧。”
我剛要起身說謝謝半蹲著的身子僵住了,棉襖帽子邊沿結巴著的棉絮折磨著我的劉海,又癢又熱。
“不用,我騎自行車,很快就到家。”她尖酸又刻薄的聲音響在我腦子里。
她就是在那一天倒下的,在浴室里,淋頭的水還淋在她身上沒有了一絲熱氣,浴霸燈照得整個浴室通亮,她的嘴唇第一次這么紅潤過。比客廳門口她沒切完的辣椒還紅。
她說:“你爸這個好不死的,喝酒就是要吃泡紅椒,我多弄一點喝酒哪天喝死在路邊。”
醫院病危通知單下第二遍的時候他才從另一個女人的被窩過來,氣喘吁吁的打破醫院走廊里冷凝的空氣,他帶來滿身廉價的香氣總算讓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稍微收斂了點。
那天沒有下雨,空氣是干冷的,吸入鼻腔氣管撕扯著上皮細胞層。
熱水澡果然是讓人神清氣爽的,這個南方沿海城市,空氣再沒有干燥,取而代之的是一年四季的潮濕,細菌孢子簡直可以在空氣里繁殖。
我還是回來了,在晚間最后一趟動車,這里的空氣一樣的潮濕。三年前開始工作就再沒踏來過一步的小城,巷子很長,路燈很暗,每一個行走的人影都像鬼魂。
我知道他會在哪個巷子的哪間茶館,我在茶館門外站了一會兒,巷子青磚縫瓦間有蕨子長著,還彎卷著莖葉,能想象到它們被頑皮的小孩跳著步子揮著手一折就斷流出翠綠汁液的樣子。還有貼著半面墻長的不知名的苔類,它們是在不見天日的角落里生長的,它們長成了黑暗的樣子。
有人拉開磨砂玻璃門,伸出個頭來扔煙頭,看到我又多探出半個身子來看了看,抬頭左右看,再抬頭,咽喉肌肉急劇收縮發出的聲音大概傳到了巷子口,朝摩托車停放少的一邊吐了一口惡痰進去了,透過門縫,我看到他彎著腰給一個爆炸頭女人倒茶,茶壺應該是最新款,小巧玲瓏的。
茶館外邊破爛的摩托車,還有兩輛嶄新的山地車,石板上倒滿了茶葉渣,也是黑色的一片,還有沒熄滅的煙頭,就快要變成黑色。
我走回旅館,在清明的前一晚,像鬼魂。或許是特意路過以前那個家,還好,沒有想象中的破敗。
醒來時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下了點小雨,我磨蹭著梳洗把一天的飯吃完后又看了部電影,下午三點半,我帶了束菊花去墓地,掃墓的人大多都欣喜而歸,因為天上露出了一點太陽的樣子。
每一塊墓碑前都擺了菊花,大朵的,黃的,白的,還有的墓前灑了鋁箔紙冥幣。
哦,天吶,他居然蹲在她的墓前,他是在看著她的遺照哭嗎?我看著怎么有可笑的意味,他突然抬頭了,我看到他黑白參半頭發和胡須,眼里大概是沒有眼淚的。
他應該是沒有看到我的!不,沒有看到的!
“嬌嬌!”
我沒有聽見,我往出口跑去,“嬌嬌,我知道是你,來了就看一看你媽吧。”我什么都聽不見了,菊花被我扔在地上,我向出口跑開了。
我回去前還是到了她的墓地去了,那束菊花擺在她的笑容前,都很安然無恙。
我沒有提著大小包的特產行李,只帶了一身這個地方清明的雨,上了這趟南下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