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時常覺得惡心,這不是生理反應,是屬于感覺心緒的范疇。在薄暮時分,在昏沉的夜,在獨處一室時。甚至,交談甚興的時候,惡心的情緒也會像潮水突然翻涌上來。然后自己的心無端地開始膨脹,顫抖,搖擺。疲乏,無力,厭世。這時我便屏住呼吸,捫住心口,等待這番襲擊的過去。然后,再沒有說話的興致,臉上是冷冷的淡漠。中斷的話茬,像被突然擰掉的物件掉在空中。
被這種情緒困擾的時候,像溺水在寂靜的深海處。觸目所及的是水,視線望不到的他處也是水。身體像儲存了一片海洋,水嘩嘩的灌進來。靈魂追著肉體,肉體墜著靈魂,往下沉。抓不到著力點。
這種心緒沒有輪廓,沒有重量。輕似浮云,飄若飛絮,淡如游絲 。我既不能將其排遣在外,又不能藏其何處。可它卻是真真切切的裹挾著我,這種感覺一層一層的抽絲,把我裹成一個厚實的繭,不透光。因為不可名狀,所以找不到情緒的宣泄出口。
我寧愿是悲拗著的,盡管沉甸甸的厚重感,像心里壓著石頭,抑郁著悶痛。但知道它情之所起,知道癥結。秋雖然來,東雖然來,而此后接著是春。到底還是存在希望的。
可是我是覺得惡心啊。而自己卻正是這惡心的根。
想起從前,那時我還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深夜思量,淚水墜落,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想想,我擁有什么?我能會什么?
我站在草原的盡頭,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所擁有的,都是不可捕捉的風。
那我能會什么呢?從前我覺得,我能寫。因為人人都這樣說的。隔了那么久后,風煙俱凈,再看那些拙劣的東西,不過是善砌辭藻罷了。不過是要命的文藝腔罷了。當初一天一篇寫成的厚厚的集子,看得人寒顫。矯揉,造作,惡心,無病呻吟。
張愛玲陰氣的句子總是令我著迷。就像一種粘稠的,濕漉漉的空氣。又像爬上窗臺,撥開密密匝匝的藤蔓所看到的的一角灰色天空。她十二歲時才氣就已初見端倪。寫作這種事是與生俱來的。哪怕你不識多字,投了文曲星的胎。一伸手,便拽起滿把的新詩。一揮撒,就是滴著露水清清爽爽的文。當我明白這些時,不得不感到恐慌。我能會什么?當唯一稍稍被肯定的長處被否定時,我還會什么?
最好的女子,總是才藝雙絕,男子氣質,不帶一絲一毫奴顏媚氣。我心心念念的覺得這真好,可自己卻又是與這好半點勾不掛的。
聽到英語老師舌齒婉轉,吐出字正腔圓的發音。我只能欽羨地說:真不錯啊。
聽到外國文學史老師從把希臘神話,荷馬史詩每個細節描摹的清清楚楚。我只能艷羨地說:真不錯啊。
又聽到誰誰在考BFC。誰誰二外過級。
我只能說:真不錯啊,真不錯啊!
可是我卻躲在最低的位置,不甘心的,又認命的矛盾著。
未來像蒙上了一層薄靄,影影綽綽的看不見。又好像一眼萬年,一眼就看到我的中年、老年:中年黑眼圈濃重,笑容虛偽的為生活急匆匆的奔波。老年發鬢斑白,佝僂身子為子孫奔忙。半點從容不得,少年狂妄的錚錚風骨演化成奴顏媚骨。
想到這些,心口就悶得窒息。能怎樣呢?只有有著詠絮之才的女子才可以不沾一點煙火氣的高于世界。才會強大到不用做攀附的凌霄花。
惡心的不止自己。還有,世界。因為自覺惡心的根系發達,所以諸多消極情緒的枝枝蔓蔓,枝葉扶疏,如張巨蓋。
王菲,李亞鵬這般神仙眷侶也離婚了。性相背的,在一起。心相知的,卻須分離。
而身邊的寂寞男女,卻如身體滑膩的魚群,來往穿梭,四處覓食。一個人孤獨的發慌,恰好另一個人寂寥的渴慕感情。于是一拍即合,順理成章的結合。
他們哪來這么多豐沛的如雨水泛濫到無處盛放的感情?我所看到的不過是汪洋恣肆的欲望流淌,終于匯成一條河流。他們甘愿沉溺其中,做欲望的奴仆。想要金錢的,想排遣寂寞的,都潛入河床底部探尋挖掘。
老舍說,窮人的婚姻是沒有愛情的。同樣,沒什么優點的人是沒有愛情的。他(她)不好看,沒有才氣。你到底會喜歡他(她)哪點?不過是沒有選擇后的將就罷了。不過是無路可走的退路罷了。或者是相濡以沫衍生出的感情,無關風月,無關愛情。
算了,夜深時說的句子就如酒醉后吐納的話,是半癲狂狀態時的夢囈,是不作數的。
《蒙馬特遺書》里提過:世界總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心靈的脆弱性。我們不能免除于世界的傷害,便要長期生著靈魂的病。
就算做世界沒有錯,我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錯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