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永不分開,以最決絕的姿勢并肩依偎。
他還是坐在客廳的沙發里面,用過期的舊報紙蓋住自己的頭,雙腿張開著,一只腳光著,另外一只蹬著一只藏藍色膠皮材質的廉價拖鞋。
是秋日凌晨一點多鐘的時候,他再一次感覺到身邊倏忽流淌的日子太尖酸刻薄,他的心智被無情地削減。某天清晨,他在鏡子里看到一個落拓的中年男子,仿佛不相認,不知他的姓名和出處。他覺得自己和那個鏡中人無關是非,他確定一定是那面鏡子出了問題,并且在心里告慰自己要視而不見才對。
房間里面很黑。沒有一點月色從窗口流進來。
他不開燈。亦沒有語言。
他在等她回家。然后與她做愛。因為只有在做愛的時候他才能感覺自己依然年輕,力量充沛并且一次比一次空前。
墻上的掛鐘搖擺著,發出機械的聲響。千篇一律的聲音,從不更改,聽者卻兀自從不厭倦。
或者,除了對枕邊人,我們依然有著無限寬容寬厚的心態。
他聽見外面走廊里面傳來頓挫的高跟鞋的聲音。他知道,她終于回來。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換姿勢地坐在沙發里等了她三個小時。并且每天都是如此。忘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鑰匙在鎖孔里發出執拗的聲音。然后她走進來。習慣性地伸出右手去觸碰墻上的電燈開關。
他一動不動。驀地開口說話。
別開燈。他說。
他還沒有看見夜夜遲歸的她在今夜會帶給他怎樣的風塵別致。他猜中她進行中以及將要進行的每一個動作。他對她如此熟悉。惺惺相惜。幾乎了如指掌,卻難以控制。他愛她。她也愛他。他們都天真地以為,只要對于對方是愛著的,就足夠擁有一切。只是相愛的本質,一直讓我們混淆,不過是傷害而已。
她不說話。停下自己的手指。
她走到他身邊,抓起蓋在他臉上的舊報紙。
他隨即睜開眼睛。他看著她。她等著他看著她。他們四目相對。他們在無聲中對視。
他看到她的額頭依然清潔而干凈,紅唇芬芳,雙耳戴著魚形的白金飾品,穿一件白色棉布T恤,玫瑰紅的凈色A字裙,襯托出她端正迷人的身材。可以看出她一直是上帝的寵兒,被時光眷顧。從她的容顏上就可以看出這一點,歲月的荏苒并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跡,也許再過些年頭,她會在某一瞬間疾速老去,不再有朝顏,但她仍然可以靠這些年的打拼,為將來打下足夠穩固的基礎。
如果女人不能依男人而靠,或者只有憑自己的青春給未來了結一個美好的說法。
房間是灰暗色的。他的眼睛,明亮得盛氣凌人。
他也許只是在醞釀自己。
他可以在她的眼神里將世界看穿,而她也覺得自己這一刻更加清醒和迷茫。
他不動聲色地站立起來,沉默地抱起她。
他把她帶到床上。
急促的呼吸拍打著她散開的長發。他解開她的衣裙,像解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晦澀之謎。當她如花朵又一覽無余地呈現在他面前,他就像一頭熱帶雨林中的無心之獸,沉默并且倔強地覆蓋了她。生活中,他也許注定只是一個一事無成的男人,只會呆在家里翻看舊報紙然后在某個花哨的版面停留,學習一些關于做菜或者做愛的技巧。他再沒有其他愛好和精神。他生命的意義停頓于此,不再有其他探求。
他與她做愛的姿勢,似是要盡可能挖掘她的全部思想,使她徹底在自己的懷里滯留,然后兩個人肝膽相照。
總是在這一刻,他的內心充滿愉悅和快感,他重復確定那個鏡中人與自己失之交臂的喜悅。他是個年輕并且精力充沛的男子,有最不容分說的力量。
他親吻她的身體,然后發現在她的胸部有一小塊青紫色的吻痕,他詫異了一下,并且很快辨別出來,那并非自己所為。他的眼中立時燃燒起一堆雄雄烈火,他幾乎是生硬地帶一點毀滅色彩的停下了和她的搖擺。
她睜開眼睛,沉默冷靜地看著他。
他停頓了很久,在她試圖推開他壓著她的身體時,他終于開口說話。他說,告訴我,他是誰。
她微微楞了一下,釋然之后她似乎更加輕松和坦蕩。她從床頭抓過來一只煙,熟練地點燃,大口大口地吮吸著。
吐出第一口煙圈之后,她幾乎是冰冷地說,這與你無關。
他聽了,眼中閃爍的沸騰更加灼熱和澎湃。他大聲地叫喊起來,以此來宣揚他的不滿和憤怒。他再一次進入她的身體,幾乎蠻不講理,帶著破壞地故意。他就是想讓她疼痛,這樣才能讓她記住并且重視他的存在。
因為,只有疼過痛過,我們才能對那些心傷過目不忘。
她忍受不住他對她的殘酷,不管是心靈上還是肉體上。她尖叫著用力摧打他的肩膀和后背。
她終于將他推開。
她走下床來,罵他的無能和作為一個男人的缺失。和那些她在高級寫字樓里面認識的男人相比,他輕薄得簡直不值一提。她說她已經對他足夠好足夠好,只為少年時候的愚昧理想,把整個人都交付給他。她覺得他越來越不可理喻,越來越不像一個真正的男人。
她說她決定以后再不用他等。她早已去意已決。
她撿起掉落在地板上的衣服,向房間外走去。
就在她馬上走出這逼仄房間的那一刻,他幾乎是沒有猶疑地拉開身邊一個柜子的抽屜。抽屜打開的瞬間,一束月光般清冷冰寒的銀色光芒立時跳躍在猙獰的容顏之前。他從里面掏出一把水果刀。那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水果刀,在任何一個超級市場隨處可見。他把它狠狠地插入她的身體,某一種力量慫恿,他將那把刀向她的身體深處刺探,似他與她做愛時的姿勢,那么昏天暗地視死如歸。
她嫌棄他的懦弱。他用這種方式向她證明自己的果敢。
她終于停下腳步,不再抱怨,徹底滯留在他的世界。她緩慢并且艱難地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她轉過頭,帶著疑惑和委屈的眼神探望著他。
他承認自己蓄謀已久。他流下不明因果的眼淚,不知是悔恨還是興奮。
他兀自和她說話,做最后的告別,聲調有些扭曲。
他說,我再也不愿意看見你離開這房間時候的背影,我看得孤獨和心寒,然后剩下我一個人漫長的等待,像在冬天等待春暖花開,在夏天遙望雪花紛飛,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辛苦,可你知道么,等待讓我變得不年輕,我感覺自己老了,而你卻還不回來。
她張了張嘴巴,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她流下眼淚,是為了他的絕殺亦或者是為了他最后的坦白。
用了一個近乎是電影里面放慢了的動作,她在他面前沉沉倒下。
而在她倒下之前,她當然沒有忘記果斷地將刀子從自己身體里面抽出來,最后刺入他的心臟。比他還要狠還要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