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顧楚來新疆很久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西安人，她覺得自己在這里呆再久也習慣不了。
早上八點天還未亮，晚上八點還能照到太陽。
朋友們還在抱怨天熱地要死人，自己卻已經穿上了家里寄來的冬衣。
顧楚看著手機上的時間，漸漸地產生了一種和原本世界脫離的感覺。
顧楚想，這樣也許正好，她的白天是他的黑夜，他的盛夏是她的寒冬。
在這之前，顧楚并不明白遠行的意義。她過去覺得，去遠方，就是脫離了某一種生活，走馬觀花地觀望另一種生活。
但現在，裹著大衣的顧楚才明白，所謂遠方，就是和原本生活的世界完全不相同的另一個世界。在遠方，你只能和他為不同的悲喜而悲喜。
| NO.2 |
易蕭是顧楚在新疆認識的第一個朋友。過安檢的時候顧楚手忙腳亂地在包里掏身份證，身后排的隊伍越來越長，顧楚就越來越急，越亂。
好不容易在書包的夾層里找到身份證，顧楚急忙忙往外抽，沒想到和身份證一起抽出來一片衛生巾。
看著蘇菲彈力絲薄靜靜地躺在傳送帶旁，顧楚囧地只想挖個地縫鉆進去。
顧楚決定不要那片衛生巾了，她實在沒有勇氣在一群人面前撿起來它再若無其事地裝到包里。
于是顧楚紅著臉向前給安檢人員遞上了身份證。
過了安檢口，顧楚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一個干干凈凈的男聲傳來：“同學，你的書掉了。”
顧楚忙回頭，道：“我沒掉書啊，我掉的是姨媽巾！”說罷，方覺失言，尷尬地站在原地。
那男孩輕輕笑一聲，不緊不慢地說：“怪不得什么東西夾在我書里。”
說著，遞過去一本《皮囊》。
書的封皮已經被拆掉，白白的硬皮很干凈。拿書的手骨節分明，它的主人有著干凈的笑容。
這就是顧楚和易蕭初識的場景。后來顧楚對易蕭說，第一次見就覺得你笑地真好看。易蕭對顧楚說，我只記得你特別呆。
| NO.3 |
新疆是在易蕭的帶領下出現在顧楚面前的。
四月飛雪，讓準備過春天的顧楚被凍成傻比。餛飩里的羊肉餡，讓顧楚吃地痛哭流涕。滿街眼窩深深的新疆姑娘，看得顧楚眼睛直直。
在才來新疆的那段時間，易蕭就像是古文下面的注釋，帶著顧楚見識了這個地方的一點一滴。
那段時間，顧楚甚至忘了自己遠在他鄉。
她從沒見過易蕭這樣簡單干凈的男孩子，沒有奇奇怪怪的遐思，沒有雜七雜八的人際關系，就像他的臉，他的笑，干凈。
干凈地有點不食人間煙火。
|NO.4 |
直到有天晚上，在漢餐館子吃豬肉餃子的顧楚收到一條短信，那是一條來自易蕭的長長的短信。
顧楚以為易蕭又看到什么有趣的文章，給自己分享。于是決定吃完再看，她悠哉地倒了點醋，蘸醋蘸辣椒就著蒜末，吃得甚為愜意。
在顧楚夾起來最后一個餃子的時候，餐館外頭開始喧鬧起來，只見急救車、警車先后駛過，夜色被點綴的一片紅一片暗。
而易蕭的死訊，就是在顧楚放下筷子，準備走出餐館的那一刻聽到的。
| NO.5 |
易蕭在短信里說，自己有個愛了10年的男孩子——方遠。
他們每年去見一次對方的父母，但每次都會被亂棍打出來。
易蕭說和他的家鄉和城市里不一樣，在那里同性戀是大逆不道，沒有會人理解你。
易蕭說，昨天他和方遠一起回了趟自己家，方遠被怒不可遏的父親打斷了鼻梁骨，鮮血直流。
父親拿著刀夾在自己脖子上說，再不和方遠斷絕關系，他就死給易蕭看。
易蕭看著父親脖子上的血痕，苦笑著答應。
他說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他和方遠，像世界上任何一對愛人一樣，愛著彼此。甚至愛得更深。
他們沒有傷天害理，也沒有對不起誰。
為什么好好相愛就這么難。
易蕭說，看著方遠血肉模糊的臉，他覺得自己失去了最后一絲繼續抗爭下去的勇氣。
他覺得好累。
他說，他最怕麻煩。
他想去一個簡單點的世界，簡單地生活，簡單地愛。
他說，下一回、下一世、下一場，希望愛可以不那么麻煩。
易蕭說，他和方遠早上一起走進了小天山，就是在顧楚上政治課的教室能看到的那座山。
雖然他要走了，但希望顧楚能夠好好的。
他說，他去的地方是快樂的。
短信最后，易蕭說：顧楚，上政治課的時候不要再走神了，你看山，山里有我陪著你。
| NO.6|
新聞里在反復播放著易蕭的死訊，還有易蕭家人慟哭的場景。
播音員用不帶感情色彩的語氣陳述著：“據公安部門查證，死者為烏鎮人易蕭。知情人士透露，易蕭是同性戀者，曾被父親多次毒打。易蕭的同性戀人方遠于2006年失足落水溺亡，易蕭自此常徘徊于烏魯木齊火車站。易蕭曾多次表示，自己在尋找丟失的愛人。”
說罷，電視上放出來一張方遠的照片。
顧楚看了一眼，就怔在那里。
她腦海里各種畫面翻涌。易蕭對她笑的樣子，易蕭拉著她的手說“你傻不傻”的樣子，易蕭看著她沉默不語的樣子。
顧楚沖到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臉。
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和方遠一模一樣的臉。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神采，一樣的唇角。
顧楚呆呆地站了半晌，抬頭看一眼遠方的山，喃喃道：“你說，你去的地方是快樂的。對吧，易蕭。”
說罷，在心里默念：“愿你們下一場愛能避免麻煩。”
| NO.7|
顧楚很久之后回憶起來，覺得自己可能從來都沒有了解過易蕭。
她只記得他的笑，他的聲音，他干凈的眼神。
但從不知道他的掙扎。
她想，也許就像自己之前感覺到的那樣，像易蕭這樣干凈的人，真的沒法子在這污濁的世界里行走下去。
她說服自己，就像易簫說的，他去的地方一定是快樂的。
愿世間所有愛，都能避免麻煩。
完
時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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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寫給我在新疆的朋友。
愿你在那里一切都好。
張國榮的《潔身自愛》，也放給你聽。
圖片為新疆的朋友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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