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外 婆
明天,又是一年一度的"三八”婦女節,不由得我又想起了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是一個極普通極普通的中國婦女,但極普通極普通的外婆,卻可以說是集中國婦女勤勞智慧、善良樸實、仁愛禮讓的美德于一身。
她老人家在世沒享過一天福,吃了一輩子的苦,三十幾歲就守寡,一個人帶大我母親,真正是品嘗經歷了世上千般的苦、萬般的難。用外婆自己的話說就是:“日日都是長夜瞀{盼}天光,天光瞀夜暗”。好不容易我媽長大出嫁了,但外婆苦吃苦做的日子并沒有盡頭。外婆又隨著我媽進了我們這個窮家,一輩子克勤克儉地操持著一大家子人的茶飯,一手一腳地幫著爸媽帶大我們兄弟六個。你想,在我們這樣一個大伢細崽一大堆的窮家里,她老人家能享到一天福么?只是外婆說,吃苦受累心也甜。因為,看著我們兄弟幾個日日長大,就是外婆一生最大的快樂和慰藉。
母親生了我們兄弟六個,都是外婆一把屎一把尿幫著帶大的。一大家子人,上十個人的茶飯,還要縫補漿洗,對于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來講,是幾樣的不易。現在人是享福了,做個飯開關一擰火就著,而且餐館飯鋪開得滿街都是。可當年外婆在世時還不曉得液化氣什么樣,滿縣城沒有幾間飯鋪,更沒有上街吃早點的講究,就是有這個講究也是白搭,那時街頭根本就沒有什么早點賣。一日三餐家里都是吃米飯,全靠外婆辛苦的掌鏟操廚。可憐,那時灶里燒著個火就不容易,特別是冬天早晨的那頓飯,天冷人冷鍋冷灶冷的,若是柴又不干,引火柴又不“過勁”,半日里煙得個人煞都難點著個火。但外婆一日三餐茶飯,從來就沒有誤過大人上班、伢崽去學堂。煮餐飯十分不易這還不說,心里“著格”(犯難)就更是磨人了。那時家里窮,全靠父母每月幾個死工資度日塞牙,光是一日三餐一大家人的咽飯菜就難煞了外婆。這塞牙下肚的事有外婆“當家”,爸媽是不去也無須操太多心的。好在外婆是個精打細算會過日子的人,一個窮家也“當”得風生水起。雖然沒什么好吃的,但頓頓總會有下牙咽飯的菜。我至今還記得家中當時咽飯的菜就有過“熬薯粉粑”、“清炒南瓜藤苗”、“爆炒豆岐蒜片”、“霉豆腐渣”等等,反正是端上桌的菜不少都是外婆挖空心思,絞盡腦汁,變換著花樣自創自炒的。記得光是個紅薯類吃出的花樣就有過“紅燒薯粉粑”、“清炒紅薯葉”、“辣椒炒薯藤桿”、“薯粉溜湯”等。這些玩藝,在吃多了大魚大肉、肚里油水足的當今,可能還是不少人想吃的好菜。那時可就不同了,家境稍好的人,這些土玩藝是不會上餐桌的。外婆心靈且又手巧,土得掉渣的玩藝,過手就是一盤咽饞下飯的好菜。就說那我至今還津津樂道的“豬油黃豆湯”,真是既營養又上口。那玩藝平日是吃不到的,那是外婆對我們剁柴回來的犒賞。每回從山上剁柴回家的路上,雖然累得汗爬水流,但想到那一缽“豬油黃豆湯”,那個過癮過勁啦,饞得我們兄弟幾個在路上總是打飛腳……
外婆愛干凈是出名的。當年,我們家搬到哪里,外婆持家干凈整潔就出名到哪里。那時不象現在,那時的居委會是每天都挨家挨戶上門檢查衛生火燭的。我們家里窮是窮,但每天居民里查衛生,我們家每天門上貼得都是“最清潔”的衛生標識。就為這,我們一家人在一條街上臉上都有光。但我們這種臉面上的榮光,卻是外婆用辛勞和汗水掙來的。現在的一個三口之家,年輕的小倆口帶個伢崽還叫累得不行。你想當年我們一家九口,六個伢崽大的鬧細的哭,光是服侍忙乎我們這樣一堆搗蛋鬼都是會把人磨得吐血的,況乎,還有一大堆的其它家務。但就是我們這樣一個沒幾樣值錢東西的窮家,卻是被外婆收拾打理的井井有條、窗明幾凈,就連每餐煙熏火燎的煮飯的“爐罐”,都被外婆洗擦得精光錚亮,手指頭在上頭死擦死擦都染不到一點點的黑“鍋煙煤”。家里上十個人困的被窩、穿的衣裳,每日大籃大籃地多是外婆先在家里搓好“頭套”,再提到河里去透清水。那時不比現在,穿的困的往洗衣機里一扔就拜拜了。外婆在世時,洗衣機還沒出世,不僅洗衣沒有洗衣機,就連吃的水都是要靠人去井里或河里擔的,哪怕是洗一件衣服,也都是要走里把以上的路下河去洗的。外婆個子不高,背又老彎累駝了,大籃籃的衣服挽在胳膊上提下河去洗是十分吃力的。想到當年那外婆提籃下河洗衣走得顫微微的樣子,至今我心里都是痛的。但外婆講整潔愛干凈根本不在意累,不僅洗殤了我們兄弟六個的尿片、衣服,而且每張床上鋪的蓋的,只要天不下雨,硬是一個禮拜一換洗。爸媽和我們心疼婆,怕老人家累,總是勸婆不要換洗得這樣勤,但任是誰勸都勸不住。勸多了,外婆都不耐煩還發火“你屋里窮又沒窮掉水”。外婆洗得被窩床單不僅洗得紗哇著,還總是要用米湯漿過,米湯漿過的被窩床單曬干后硬硬爽爽的,又經困又困著不軟皮搭瞎,很是清爽舒服。外婆走后,洗衣被用上了洗衣機,煮飯用上了高壓鍋而沒有了米湯,人是輕快了,但睡得被窩再也冇有了兒時外婆在世時用米湯漿洗的那種硬爽爽的,還帶著曬過的太陽香氣的那種感覺……
外婆苦吃苦做一世。每日天不亮,一家子人都還在夢告地里,外婆就在灶門前忙開了,待到一家子人起身,香噴噴的飯菜就端上了桌。飯后,一家子人嘴一抹,父母上班,我們兄弟上學,外婆則又是洗碗抹桌,收收撿撿、漿漿洗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長年累月就像個“陀螺”樣,只要眼睛睜著就不一刻也不停地轉。外婆苦做還不算,還硬是甘愿苦吃。家里的剩菜剩飯基本上就是外婆一個人包了,桌上好一點的菜,外婆就從不去伸根筷子頭。那時吃肉憑票供應,家里個把月攤上次肉葷沾嘴,外婆總是躲在灶下,連桌都不愿去挨邊。爸媽心疼外婆,硬往她老人家碗里夾幾塊肉,舀點湯,但她舍不得沾半點葷腥,瞅個空就連肉帶湯倒到了我們幾個伢崽碗里。就為著想讓外婆也吃點油葷,爸媽不知和外婆漚過幾多氣。我隱約還記得,似乎就為外婆又把夾給她吃的幾塊肉又夾到了我們的碗里,媽氣得哭了,氣頭上還睹氣摔掉了一缽子湯肉……待到下次家里又跺了點肉吃時,外婆依然我行我素還是個現樣子,誰都無法拗過她老人家。
外婆雖然沒讀過一日書,曬盤大的字都不認得一個,但卻是十分的聰慧。張嘴說出的,不說是出口成章,一般讀過書的人還真是不如她老人家嘴巧。我至今還清晰記得外婆說過的一些言語。諸如形容人勢利是什么“打個霍閃過個缺”啦,夸人家伢崽會有出息是什么“肯長易大會讀書”啦、“大來看細時”啦,祝福年輕人長進是什么“時帶貴月帶貴,鴻運當頭大富貴,連達自達步步高”啦,調侃人不會辦事是什么“誤事的蔣干幫倒忙”啦等等。外婆不僅心惠嘴巧手腳勤快,還十分的通人情知禮性,十分的溫良恭儉讓。我們家因父親工作調動,總是東搬西遷,每到一處,外婆總和鄰里相處的十分融洽。家里窮是窮,但外婆也不屁眼小氣,家里有一點好吃的,雖然自己不舍得嘗半口,卻總是舍得鏟一碗端給鄰舍屋里嘗新。攤上鄰鄰舍舍有個什么難事,外婆總是熱心地愿意搭把手。記得當年與我們家共一個廚房的是一對雙職工小夫妻,他們家的兩個伢崽,外婆就不知熱心地幫照看過幾多,以后幾多年了,人家還念著外婆這個情……
外婆就是這樣為著別人一輩子、吃苦一輩子、勞累一輩子、舍已奉獻一輩子,沒有一點奢求、沒有一點索取、沒有一點非份之想、更沒有過一絲半點享受地去了,就象一片潔白的雪花悄無聲息地飄落融入了大地,什么也沒有帶走,只留下美德在人間。外婆一副心肝全都撲在了我們這個家上,我們這個家就是外婆的一切和全部。雖然她老人家兩手空空地離去幾十年了,但卻又是完完全全地擁有和帶走了我們一家子人的心。外婆離開我們幾十年了,但我們家里的人永遠敬愛思念著她老人家,祈愿著她老人家在天國里心安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