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猶可期(下)

07

天牢千重鎖,鎖盡人心。

宇文玥跟著牢頭,一步一步的走向天牢的最深處。

“宇文公子”牢頭開了鎖,沖宇文玥笑得諂媚。

“有勞了”宇文玥微微頷首,身后的月七遞過一袋金子。

“這,這,”牢頭又驚又喜“謝宇文公子賞”趕緊把金子收入懷中,識趣的退下了,月七也退到了三丈之外。

他一人走進牢房之中。

燕洵坐在牢房的一角,雪白的中衣上是道道血痕,見到來人是他,本來暗淡眸子瞬間亮起來,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他側著身子,看向宇文玥。

“我只想問你”他盯著宇文玥面無表情的臉,既痛苦又掙扎,似乎在祈禱一個救贖,又似乎在等待一個審判。

“當日我逃出長安,射中我的,是不是你的冰雪箭?”

“是”宇文玥面色平靜,一如既往。

一個是字,讓燕洵的眼中起了霧氣。

“皇上命你暗中收集燕北謀反的證據,可有此事?”

“有”

燕洵將整個身子轉過來,面對宇文玥,他有些細微的顫抖。

“趙東亭送我母親回燕北,中途繞道江北大營,率了五萬精兵,你也知道?”

“我知道”宇文玥看向他的眼神中已經泄露出了絲絲縷縷的心疼,夠了,別再問了,別再讓自己更難受了。

“你早就知道皇上對我父親動了殺心”

宇文玥垂下眸,沒回答。

他這是默認了。

燕洵閉上雙眼,任淚水滾落下來,砸在了臟污的稻草之上。

“燕洵,我一直都在暗示你”

“那日你登九幽臺監斬前可曾想過你所謂的暗示,關乎我燕北一族的生死存亡!”

“十年之交”四年的耳鬢廝磨,相知相守“你竟然只是暗示我”

燕洵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你走吧,我燕洵交不起你這樣的朋友”也有不起你這樣的愛人,我本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現在看來是用不著了,它也應該不是你認為的好消息。

宇文玥看著他,唇微動了兩下,似是要說些什么,但看了看旁邊的楚喬,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你多保重,我會再來看你的”



“燕洵—”看著燕洵瞬間垮下的身體,楚喬有些擔心,上前扶住了他。

“沒事”回答她的是燕洵毫無血色的面龐上硬擠出的笑容。

“世子在牢里,還望羅大人多加照拂”

“公子放心,侯爺對我有知遇之恩,公子又救過我兒性命,我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一定確保世子的安全”

“有勞羅大人了”



豁出命去,說得輕巧,做起來哪有這么簡單,他也想為燕洵豁出命去,可是形勢卻容他不得。






“怎么會有這么多血,燕洵,燕洵,你快醒醒”入夜,楚喬是被一陣濃重的血腥味刺激醒的,天牢昏暗的燈光底下,她看見燕洵身下不停的涌出鮮血,像小溪一般。

她著急的叫著燕洵的名字,可是燕洵不應她。

“來——”

“別聲張”燕洵抓住了她的腕子,手勁兒大的像是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了。

“可是你——”

“求你了,阿楚”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的叫他的名字。

楚喬再沒有出聲,她雖是未經人事,但看著燕洵這幅樣子,多少也是知道了些什么,她任由燕洵攥著他的手腕,直到他身下的血漸漸止住。

“為什么不救它”楚喬的聲音有些哽咽。

“救不了了”回應她的是燕洵虛弱的聲音,從九幽臺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疼了,那石板上蜿蜒的血痕并不只來自于長矛此刺出的傷口。

但他沒有說的是,是救不了,但也不能救,若是它真的僥幸活了下來,那以后的日子呢,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過明天,哪里還顧及得了它呢,現在這樣最好,它可以早早的投胎,尋個好人家再不必過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而且它若是活著,必然會讓宇文玥為難,就算到這個時候,他也是不愿他為難的。



次日清晨,燕洵艱難的睜開眼睛,血腥味已經淡了許多,身下的稻草也換了,楚喬就坐在一邊,她的眼睛紅的像兔子一樣,但眼角卻帶著笑意。


“我們又多活了一天,真好”


燕洵看著滿臉污跡也難掩生機明媚的模樣,在關進天牢那么多天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08

本以為逆犯燕洵難逃一死,但圣心難測,圣上突然改了心意,下令將燕洵罰入鶯歌小苑思過三年,便放他回燕北繼承王位。



小苑之內,燕洵坐在院落之中,他頭上的桃樹開花了,點點落英綴在了他淺藍色的廣袖之上。

宇文玥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他似乎清減了不少。

“鶯歌苑方寸之地,竟得宇文大人大駕光臨”燕洵看向他,一雙好看的眸子里是一潭死水,再也尋不見往日的神采飛揚。

“你還好么?”宇文玥心中大慟,但也只能說出這些不痛不癢的話來,畢竟隔墻有耳。

“燕洵是逆犯,好還是不好,都不敢勞煩宇文大人”燕洵的聲音里沒有起伏。

“我要去邊關了”

“那祝大人建功立業”燕洵看了他一眼“大人看也看過了,此地不宜久留,大人請回吧”說罷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我會給你寫信的”







“記住,一定要將鶯歌苑圍成一塊鐵桶”宇文玥出發的前夜,不放心的對月七再次交代。

“公子放心”月七垂首答道。

“無論是明槍還是暗箭,都要截住,千萬不能有疏漏”宇文玥又囑咐到。

“屬下一定竭盡全力”月七回答的極為鄭重。

“你對他還這樣上心” ? ? ?一陣木輪的滾動聲由遠及近。

“祖父”宇文玥起身,向宇文灼行禮。

“你我祖孫之間,何時需要這么多虛禮了”

“禮不可廢” ?宇文玥垂下眸子,十分恭敬。

“我說過,不要再去插手燕洵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聽!”宇文灼對他還如此記掛燕洵很是不滿。

“孫兒不在的這段時間里,燕洵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孫兒恐怕—”

宇文玥沒有說下去,但那廂的宇文灼卻已經氣急。

“你是在威脅我?”

“孫兒不敢,只是戰場之上,刀劍無眼”

“哼!”木輪聲由近及遠,漸漸聽不見了。

“孫兒恭送祖父”






秦時明月漢時關

兩年時光疏忽而過,宇文玥站在高高的山地上俯瞰著西魏的邊關。

“你果然在這里”不知何時,元徹站在了他身邊。

“王爺”宇文玥拱手一拜。

“哎,你我一起戰場拼殺,是過命的交情,用不著這些虛禮”元徹擺擺手,“你這頭發束起來果然精神多了,你現在就像個精忠報國的將領,哪里還尋得到半點嬌生慣養的貴公子模樣”

“還要多謝王爺的歷練”宇文玥微微頷首。

“你這人真是—”元徹知他是在拿自己在他初入軍營時的刁難揶揄自己,索性換個了話題,他也低頭看著山下,“每次我不高興了,也喜歡就來這兒,看著腳下廣闊的土地,就什么煩心事都沒了”




我不高興的時候可以看著腳下廣闊的土地,那他呢,他只能被困在那巴掌大的地方。




“哎,我說”元徹的臉上帶了點探尋之意“你對那南楚公主,真沒意思啊?”

“公主身份尊貴,宇文玥不敢高攀”宇文玥還盯著山下,臉上的表情沒什么變化。

“真不懂憐香惜玉,那小公主長得那樣美,對你又是癡心一片,”元徹不死心“只要你點個頭,咱這仗就不用打了,你真的不動心?”

“不動心,南楚西擴的野心日增,斷不是一場聯姻能阻止的”

“你可真狠心,不是,我說你這兩年多來一直守身如玉的,連個軍妓都不碰,每月初一十五還雷打不動的往長安寄信”元徹裝模作樣的壓低了聲音,卻掩不住聲音里的興奮“莫不是早就有心上人了吧”

宇文玥不回答,以元徹對他的了解,這就是默認了。

“真的呀!”元徹本來半是瞎猜半是揶揄,不想竟讓他歪打正著了“是哪戶名門的大家閨秀,還是哪個世家的翩翩公子,待我們回到長安,本王一定要去瞧瞧,看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竟能讓我們宇文將軍如此念念不忘,癡心不悔,竟連南楚第一美人都不動心了”

“相處已有兩年,末將竟不知王爺比那冰人還要長舌”

“哎—我說宇文玥”

“天色已晚,末將告退了,山上夜涼,王爺也早些回去吧”





燕洵,這兩年你過得可好,可有收到我的信,可有。。。掛念我。

我是真的掛念你了。

09

襄王和宇文家的公子玥大勝南楚,班師回朝,帝龍心大悅,加官進爵,封賞無數,又在宮中擺了盛大的宴席,為七子和愛臣接風洗塵,一直鬧到天色漸明才散。



鶯歌苑內,宇文玥一身桂色,窄袖束腰,越發顯得他高大英挺,豐神俊朗。

反觀燕洵一身淺色長衫,寬大的袖擺在晨起的微風下輕輕顫動,瘦削的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兩人相對而坐,如同青山院無數個日夜一般,但心境,卻是大不相同了。

“你還好么”宇文玥的第一句話和兩年前一模一樣。

“兩年了,宇文將軍還是這樣,不過我量你也說不出什么新鮮詞來”燕洵給自己倒了杯茶,像是早已預料到般。

“這兩年我寫給你的信可有收到”宇文玥眼中閃過隱隱的期待。

“燒了”燕洵的聲音里沒有一絲起伏,“不然我哪知道那些信會不會在哪一天又成了我謀反的罪證”燕洵輕輕呷了口茶,“我現在除了這條命,一無所有,可得好生仔細著”

這天底下,論了解宇文玥,他燕洵若認第二,便沒人敢認第一,當年是他驕傲的資本,是他和宇文玥的心有靈犀,如今是拿來刺傷宇文玥的利器。

宇文玥臉上瞬間褪去的血色,是最好的證明。

沒人比他更清楚,從哪里下刀,宇文玥最疼。

哪怕傷害宇文玥比傷害他自己更疼,他也要刺下去。

“宇文將軍戰場大捷,又攜勝還朝與襄王殿下結成了生死兄弟,這等身份,與燕洵這等罪臣在一起,怕是會惹來非議”燕洵將茶杯放下,從塌上起身,向宇文玥一拱手“我就不送將軍了”

宇文玥望著燕洵漸行漸遠的背影,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什么東西,從他向祖父妥協起就開始慢慢碎掉了。

09

“宇文愛卿說的有理,其他人都不必再議了”皇帝擺擺手,自九層龍階而下“就按照宇文愛卿說的去做,如今燕北流民四起,為今之計,便是讓燕洵早日回到燕北,好安定燕北民心”

“陛下圣明”百官俯首贊頌。






“都說九幽臺上你對燕洵斷情絕義,如今我看,你才是這長安城里對他最長情之人”到了僻靜之處,元徹一把攬上宇文玥的肩膀。

“微臣所作所為都是為西魏著想,決無半點私心,還請王爺不要誤會”宇文玥拉開和元徹的距離。

“若真如此,那是最好”元徹收了臉上的玩笑之色“父皇看不到,但我看得到,將燕洵放回燕北,便是縱虎歸山,我西魏江山再無寧日”





竹林小舍之中,一陣微風吹來。竹葉沙沙作響。

“宇文將軍深夜邀我,所為何事?”返回燕北在即,陛下特意下旨,還了燕洵自由。

“為你踐行”宇文玥為他斟上一杯酒,給自己也斟了一杯,才抬頭看他,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深情和不舍,看的燕洵心里又起了波瀾。

“宇文將軍忘了么,是將軍親自奏請的圣上,我可是要三日后才能啟程”

“不要等到三日之后,明天天不亮就走”宇文玥的聲音急切起來,“從西門出,到青城改道滄州,滄州之前不要走小路,過了滄州不要走官道”

“我為何信你?”燕洵看著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上次我舉家被滅,你也只是暗示,怎么,如今學會明說了么”

“現在不是和我賭氣的時候”宇文玥的聲音平復下來,眼中隱隱有霧氣升起“登州之前我都替你打點好了,但過了登州,我也是鞭長莫及,你一定要小心”

“那多謝宇文將軍的恩德了”看著他眼中的不舍與柔情,燕洵心中的防線開始慢慢破潰,他必須趕緊離開。

“他日再見,便是仇人,不必手下留情”他將碗中酒向后一潑,便要起身。

“燕洵”卻被拉住了手腕,他掙了一下,沒掙開“宇文將軍這是作何?”

“別動”宇文玥向前邁了一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頓時近的有些過分,他感覺他的鼻尖已經要碰到宇文玥的唇了“讓我再好好看看你,求你了”

燕洵像被釘住一般,不再掙扎,他從未想到,宇文玥這樣高傲的性子,竟會哀求他。

宇文玥伸出手,描摹著他的眉眼,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少看了他一絲一毫。

看著他眼中濃的化不開的痛楚和深情,燕洵終是卸了力氣,任由宇文玥牽著他走向屋內。

宇文玥將他輕輕推到在床上,然后整個人覆了上來,他和宇文玥耳鬢廝磨了四年,自是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當即掙扎起來,但卻感覺有一個冰涼的東西被塞進了手里,正是他以前送給宇文玥的防身用的匕首,月光之下,匕首上的寶石閃閃發光。

“你若不愿,便用它了卻了我的性命”燕洵手里緊緊握著那把匕首,宇文玥好看的星眸里波光粼粼,他俯下身,開始解兩個人的衣服。

終于肌膚相貼,彼此之間再無一絲縫隙,宇文玥的唇從他的脖頸一路向下。

“燕洵,燕洵,燕洵”宇文玥的唇帖著燕洵的胸膛,不住的呢喃著他的名字,接著他感覺有一滴灼熱的液體,砸在他的胸膛上,像是要把他的心給燙化了,接著又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今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沒能和你一起死”

“哐當”燕洵手中的匕首滑落,發出沉悶的聲響,他伸出手,抱緊了宇文玥的后背。

他終于明白,宇文玥是真的愛他,這份深情,比他想象中要深厚千倍萬倍,感受著宇文玥溫柔的律動,燕洵閉上了眼睛。

但那又怎么樣呢,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夜風吹起紗帳,掩住了交纏的人影成雙。







“世子,他們又跟上來了”是風眠著急的聲音。

他們聽了宇文玥的話,從青城繞道滄州,再返回燕北,繞了整整一大圈,多走了近一倍的路程,一路上一直相安無事,可自從過了登州,離燕北越近,刺客便愈加猖獗起來,這已是近幾日的第三起暗殺了。

“世子寬心,我和風眠帶幾個人先去攔住他們”仲羽看了一眼楚喬“楚姑娘,麻煩您照顧我們世子”

“千萬小心!”楚喬不放心的囑咐。

“我們不能留在這里,必須向前走”燕洵的聲音虛弱且堅定“風眠和仲羽在前,阿楚和我在后,我們且戰且行,方能早日到達燕北,只有到了燕北,我們才真正安全了”

“可是世子您現在的身體經不起。。”風眠不贊同的看著他“世子三思啊”,仲羽也跟著幫腔,希望燕洵打消繼續趕路的念頭。

唯獨楚喬一言不發,她懂燕洵,也懂她改變不了燕洵的決定。

“沒什么好思的”燕洵急促的喘了幾口氣“就算是現在停下,這小東西一時半刻也出不來,不能為了它搭上我們所有人的性命”燕洵撐著楚喬的胳膊,勉力站了起來。

“燕洵—”

“世子—”

燕洵看見三人眼中的憂色,笑了一下。

“沒事,聽我的,走!”

小東西,你是燕北的雄鷹,前邊就是你的故鄉了,你得撐下來。





一聲響亮的啼哭,喚醒了燕北的天空,西涼王的長子,就出生在燕北和西魏的邊境線上。

看著剛出生嬰兒紅通通皺巴巴的臉蛋,燕洵的眼眶突然酸脹的厲害,他想起了萬里之外的長安,想起了宇文玥那張無喜無怒的臉。

他將一枚玉玨從懷中取出,那是宇文玥母親的遺物,他二十歲生辰時宇文玥贈予了他,也是他從長安唯一帶走的東西,他俯下身,將它輕輕放在嬰兒的襁褓里。

“就叫他燕冀吧”

希冀的冀,歸于沉寂的寂。

10

四年后

戎狄屢次侵擾西魏邊境,邊關告急,帝龍顏大怒,命七皇子元徹和青海王宇文玥率二十萬精兵,欲一舉殲滅戎狄。

二十萬精兵幾乎可以說是西魏舉國之力,元徹和宇文玥一走,西魏兵力一時大空,韜光養晦四年之久的西涼王燕洵突然以雷霆之勢發兵西魏,一路向北,最終血洗長安。

長安城血流成河,生靈涂炭,燕洵一身戎裝,立在城樓之上,俯瞰著一副副民不聊生,滿目瘡痍的人間慘象,戰旗在他身后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他輕輕問自己,燕北當年是否也是這般模樣,若是,那他如今報仇了,為何不覺絲毫暢快。

“燕洵哥哥”燕洵看著眼前的少女,昔日明媚嬌俏的臉蛋蹭上了泥土,形容狼狽不堪,她抓著燕洵的衣角,本應靈動的雙眼如今空洞無神,就是她的父親殺了自己的父兄阿姊,逼死了自己的母親。

快將她踢開,交給周圍的將士們,像當年她的父親對你燕北所做的一樣,去啊。

“燕洵哥哥,淳兒求求你了”她緊緊的抓著燕洵披風的一角,抓著她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淳兒不怕,燕洵哥哥在這里”他俯下身,將少女顫抖的身體攬入懷中,輕輕地安撫著她。


就算是從地獄里爬出來,他也終究成不了厲鬼修羅,他天生就不是心狠之人,對無辜之人下不了手。


但他總要讓死有余辜的人付出代價。




九幽臺上,西涼王的視線在那群五花大綁的人身上來回逡尋著,看著他們張皇失措,面無人色的模樣,覺得有趣極了,當日在九幽臺前趾高氣昂的看他燕家家破人亡,他燕洵血染長階的是他們,如今被五花大綁后,面如土色,渾身顫抖的也是他們。

難道不是很有趣么。

“燕洵!”隨著戰馬一聲嘶鳴,燕洵聽到了一個久違的熟悉聲音,他隨著聲音回頭,看見的就是宇文玥一身明光銀鎧,向他走來,陽光在他身后,開出萬丈光芒,襯的他如天神一般。

他們終是到了兵戎相見的一天

“燕洵”宇文玥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站定,又叫了他一聲。

時隔四年,他們終于相見,宇文玥看著燕洵,他的容貌和四年前比并沒有什么變化,但眼中卻已滄海桑田,一身鐵甲染了斑斑血跡,宇文玥突然很想問問他一路征戰可有受傷,衣服上的血是誰的。

你這四年,過得好不好。

“燕洵,回頭是岸”但出口卻是如此冰冷的字眼。

“回頭?”燕洵似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話,“我為何要回頭”他看著宇文玥,一雙鳳眸里冰涼一片“四年不見,青海王終于不再天真了,怎么,不問問我過得好不好啦”

“他們中有些人算是無辜的”

“算是無辜?”燕洵猛地看向他,眼中的仇恨在熊熊燃燒“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當年站在九幽臺上眼睜睜看著我家破人亡的人,青海王說他們算是無辜,那我燕北的百姓,我的父親,母親,兄長和我懷著身孕的阿姊”我死在天牢里的孩子,燕洵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光芒更亮“他們難道不是真正無辜的么?”

宇文玥看著燕洵被仇恨燒得通紅的雙眼,心驀地就疼了起來,他想走過去,抱抱他,叫他不要再一遍遍回想那些慘痛的回憶。

但現下西魏生死存亡之際,容不得兒女情長。

“他畢竟是一國之君,你不能就這樣殺了他”

“你錯了,我沒什么不能的”燕洵眸子里的血色退了一些,轉頭看向他“你進長安不過就帶了三百月衛,五百精兵,你的西魏大軍還遠在千里之外,憑這點實力和我對抗,根本就是螳臂當車!”


“青海王,你阻不了我!”燕洵一揮手,九幽臺上的所有人瞬間人頭落地,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九幽臺的層層長階,滑膩的液體還帶有余溫,從四面八方向中間逼近。

宇文玥走到燕洵身前,先他一步踏入了鮮血之中。

“你現在高興么?”

回答他的是燕洵長久的沉默。




“你就這樣放我走?”

“西涼王也說了,我進長安就帶了八百人,和你的西涼鐵騎對抗根本就是自不量力,我也自認沒本事拖到援軍來”宇文玥看著他,面上一片平靜“不如讓西涼王撤出長安,放過城中百姓”




“青海王果然是深明大義之人”

11

天下已亂,王朝更迭,大魏的江山,在這一年,成了北周的天下,宇文玥在眾望所歸中,一步一步登上了至尊之位。

同年,西涼內部紛爭愈演愈烈,秀麗王與西涼王因長久的政見不合最終決裂,秀麗王楚喬帶五萬秀麗軍離開西涼。

突厥和樓蘭趁西涼內斗之際,乘虛而入,率兵入侵西涼,西涼軍心已亂,節節敗退,不出三月,聯軍已兵臨扶涼城下。




是夜,西涼的王宮中一片寂靜,宮人侍女已于前幾日走的走,逃的逃,如今只剩下這碩大空曠的王城,在黑夜之中,如同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獸一般。

唯獨西涼王的寢殿之中,還有昏暗的燈光。

一個挺拔的身影負手而立,正是西涼王燕洵,他看著面前那副巨大的燕北地圖,嘆了口氣。

“王上,兩萬皇城軍還在我們手里,我們不是全無勝算”風眠開口“還請王上振作”

“你不懂”燕洵擺擺手“突厥的援軍源源不斷,我們這兩萬精兵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風眠,西涼氣數已盡”

“王上!”

“不必再言”燕洵轉過身來“按照我事先說好的做吧”

他轉過身來,向內殿走去,越往里,他的神情就越柔和,他一直朝里走,一直進了內殿,內殿的床榻上,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正在酣睡,粉雕玉琢的和個雪團子似的,五官雖然還沒完全長開,但已隱約可見長大后的豐神俊美,但仔細看來,除了唇和眉毛,其他地方和燕洵長的倒不太像。

看著稚子無邪的睡顏,燕洵心里一片柔軟,他伸出手,輕輕的碰了碰小家伙柔嫩的小臉。

“這兩萬精兵給我留下三千,其余的天亮便護送冀兒去長安,記得把流月玨一起交給宇文玥”燕洵壓低了聲音,生怕擾了孩子的安睡“他不會不管的”

“諾”風眠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最終只是拱手應下。

“而后你就不必回來了”燕洵的聲音沒有起伏。

“王上!”風眠上前一步

“噓”燕洵把手放在唇邊,示意他小點聲“帶著我給你的兵馬,再向宇文玥要三萬,去大梁吧”

“諾”風眠最終垂首應下。

“當年是我對不起阿楚,若不是我逼走了她,她現下也不會受制于蕭太子,你去大梁,看看能不能幫上忙”燕洵看著酣睡的孩子,面容柔和又平靜。


“這是我最后能為她做的了”


“諾”風眠的眼圈已經紅了,他雙膝跪地,向燕洵行了大禮“屬下定不辱命”

“你先下去吧”燕洵似是累了“讓我和冀兒再待一會兒”

“諾”

燕洵貪婪的看著孩子的臉龐,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夠似的,他伸出手,描摹著孩子的五官,劃過他和宇文玥一樣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了眼睛處,現在這雙眼睛閉著,但燕洵知道,在他睜開的時候,星眸熠熠生輝,和宇文玥一模一樣。

對于和宇文玥的這段感情,他從來都沒有后悔過,若是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不遠萬里從燕北來到長安,闖進青山院,去遇見宇文玥,去愛上宇文玥。





冀兒冀兒,是希冀的冀,是歸于沉寂的寂,也是紀念的紀。




天色漸漸亮了,燕洵看著窗外朝霞迎日,聽著風眠進來的腳步聲,俯下身給孩子掖了掖被角。

“王上”風眠看到這幅畫面心里一陣刀絞。

燕洵連著被子把冀兒抱起來,小心的交到風眠手上,又把小披風拿來,給他披上。

“王上”風眠心中不忍,他的王上,他的世子一路受了這么多苦,怎么到頭來還是這般收場。

“風眠,你自幼跟著我,背井離鄉的來到長安,后來我遭滅門之禍,你不離不棄隨我回到燕北,建立了西涼”燕洵的眼中有水光閃動“這么多年南征北戰從來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現在想來真是對不住你”燕洵的目光移向窗外“這次若是能從大梁活著回來,便找個安靜的地方,買幾畝地,過幾天好日子吧”

“世子”風眠眼圈一紅,竟是用上了當年的稱呼。

“去吧”燕洵擺擺手,目光一直盯著窗外,直到再也聽不到風眠的腳步聲。





“陛下,十五萬精銳已經在城外集齊,隨時可以隨陛下出戰”月七一身黑色甲胄,脊背挺直“還有十五萬已到突厥邊境,只要陛下一聲令下,便可直搗突厥王城”

“知道了”宇文玥一身銀色明光鎧立在大殿之上“你去吧”

“諾”

“玥兒”宇文灼由人推著,緩緩向大殿而來。

“西涼已是回天乏術,你不要做傻事”言語一如當年切切“你要以北周的江山為重”

宇文玥轉過身來,看向宇文灼,他的須發這幾年花白的更厲害了,臉上已經溝壑縱橫,一雙看透人心的眼睛也渾濁了不少,但看向他的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關切。

“當年九幽臺,祖父要孫兒以宇文家為重,孫兒便只能看著定北侯一家枉死,如今您要孫兒以北周的江山為重,讓孫兒作壁上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宇文灼,目光堅定如矩,再不見當年掙扎痛苦之色“那孫兒到底什么時候,才能以燕洵為重?”

“快十年了,你還放不下他”

“祖父,孫兒在這世上活了二十八載,自認對宇文家,對北周都問心無愧,唯獨對燕洵,孫兒已經為了宇文家,為了天下辜負他太多次,孫兒辜負不起了”

宇文玥在他面前站定,身子一低,竟是跪了下來。

“玥兒,你這是——”

“這些年,孫兒心中裝了太多無關緊要之物,如今想來,什么家國天下,都不如他來的重要”

宇文玥伏地而拜,他身著重甲,伏起之間帶起一陣甲胄的摩擦之聲。

“這天下若是沒了燕洵,我要它何用”

“玥兒—”宇文灼還欲再勸。

宇文玥再向宇文灼一拜,便從地上站起,窗外金烏初升,他迎著初升的朝陽,一步一步邁入萬丈霞光之中。

“密室也好,出征前夜也罷,孫兒說的話都是真心的”

他望著宇文玥遠去的背影,那些話一字一句如洪鐘一般響徹在宇文灼的腦海

若是燕洵有不測,孫兒便和他一起死

原來他的好孫兒并不是在威脅他,他的每一個字,都是肺腑之言。





金烏東升,天色大亮,西涼王率三千死士,出城決戰。

三千精銳雖勇,但在樓蘭和突厥的數十萬大軍面前,實力懸殊還是太大了。

很快,三千死士只剩下不足百人,燕洵身上也添了道道傷痕。

“燕洵,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看著燕詢身上的傷口,馬上的突厥將領難掩興奮“我今日就要用你的血,祭奠我父兄的亡魂!”

“喲,我當是誰呢”燕洵一腳踢開了一個突厥兵抬頭朝他一笑“原來是呼延家的老三啊”說話間又是一劍“怎么,你的毛長齊了嗎”

“你—”青年將領滿臉通紅“燕洵,我定要殺了你!”

統帥一聲令下,突厥的將士們戰意更甚。

剩下的人圍成一個圈,將燕洵護在里面。

“弟兄們,今日你們跟著我燕洵怕要折在這里了!”燕洵上前一劍結果了護衛身邊的突厥兵。

“誓死追隨西涼王!”

百人齊乎,燕洵心里一振。

“好,咱們今日就戰它個痛快!”說話間,又殺死了幾個突厥兵。“殺一個自己夠本,殺兩個算是替死去的兄弟們掙命!”

“戰!”

百人被西涼王的這股豪情壯志給感染了,一時士氣大振,又殺死了不少圍上來的突厥人。

但突厥大軍源源不斷,而他們的人卻越來越少,隨著最后一個侍衛倒下,西涼只剩燕洵一人,他的身上全是血,分不清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燕洵”呼延隆慶的眼神如禿鷲一般,盯著戰場上那個奮力廝殺的身影,看著他雖只是一個人,氣勢卻勝過萬馬千軍,他飛起一把短劍,直中燕洵后心“你這次,必死無疑”

“嘭!”只聽得兩廂兵器清脆的撞擊聲,呼延隆慶的短劍被震得偏離了方向。

他猛然回頭,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著一身銀色明光鎧,胯下照夜獅子白的鬃毛炸開,手中拿著一張箭弩,面容俊美,神色淡漠。

“。。宇文玥”呼延隆慶有些遲疑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在他真正上戰場之前,突厥就已經向北周稱臣,他自是無緣得見這位將軍皇帝戰場上的英姿,只是根據父兄的描述以及戰旗上碩大的玥字下了定論。

“呼延將軍”宇文玥收了兵器,微微頷首,隨后他的目光越過呼延隆慶看到一身是血的燕洵,眸色一暗。

“將軍,不好了”斥候急急來報“北周的大軍突然出現,現已成包圍之勢,我們該如何是好”

“宇文陛下,我突厥已向北周稱臣,互換停戰文書”呼延隆慶示意部下稍安勿躁,向宇文玥喊話“你如今這般,是何意?”

“是將軍心中之意”宇文玥一揮手,北周大軍成破竹之勢向突厥攻去,突厥雖勇,但畢竟比不得訓練有素的北周精銳,況且他們已經經過和西涼的數日苦戰,早已兵疲馬憊,如今被北周軍隊一攻,便潰不成軍。

“宇文玥,你怎能如此不守信用!”呼延隆慶看著四散奔逃的突厥將士,目眥欲裂。

宇文玥不知盯著何處,竟一言不發。

“快去通知單于,請求援軍!”呼延隆慶對著副將吼道。

“將軍,沒有援軍了!”

“你這話何意?”呼延隆慶一把提起副將的領子。

“北周發兵西涼之時,早已埋伏在我邊境的十五萬北周軍隊也順勢而起,直搗我突厥王城,方才傳來消息。。。單于已經出城投降了”

“將軍,我們現在唯有且戰且退,回到突厥才是上策啊”參將在一旁提議。

“沒有突厥了”呼延隆慶看向還在廝殺的燕洵“與其回去做北周的奴隸,不如奮力一搏,如果能反敗為勝,擒了宇文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不能撤,他至少要殺了燕洵,給父兄一個交代。

呼延隆慶假意隨著軍隊軍隊且戰且退,實際上盯緊了燕洵,他趁戰場混亂之際,拿出暗努,向燕洵射去。

燕洵在聽到宇文玥的聲音后猛然回頭,看向宇文玥的方向,發現宇文玥也在看他,他們面前的戰場似乎不復存在,一切都變得安靜起來,他似乎能看到他擔憂的神色。

大局和他,宇文玥這次終于選擇了他

燕洵看見了飛來的箭矢,但他躲不了,也不想躲,他的人生到此為止已經心滿意足,但他卻還想再看看宇文玥,去問問他可是見到了冀兒。

沒有預料中的疼痛,卻聽見了利刃沒入皮肉的聲音。

“宇文玥!”燕洵看著宇文玥漸漸倒向他的身體,他慌忙摟住他的后背,卻觸到了一片溫熱黏膩。

“燕洵”他的聲音一如當年,溫柔中帶著無奈。


12

武帝二年,北周正式將突厥納入版圖,成了北周的綏遠郡,封上卿元嵩為威遠將軍,遙領綏遠。

街頭巷口都在稱贊武帝殺伐決斷,戰無不勝,不日天下將盡歸北周,成就皇圖霸業。

而他們口中英明決斷的武帝,如今靜靜的躺在大殿的龍床之上,如同人偶一般毫無生機可言。

那日宇文玥中箭,陷入昏迷,月七秘而不宣,率月衛帶著宇文玥快馬加鞭趕回長安。

太醫診斷那箭上淬了西域奇毒,幸而救治及時,毒拔去了大半,但仍有余毒未清,而些余毒,他們已無能為力,只能靠陛下自己的造化了。

宇文灼封鎖了宇文玥中毒的消息,和宇文懷一起撐住了北周朝堂,他們對外宣稱陛下舊疾復發,需要靜養一段時日,宇文玥有寒疾,每年開春之后,驚蟄之前都需要閉關一段時間,北周的百姓早已習慣,倒是能撐得一時。

如今已是第三日,宇文玥依然陷在昏迷之中,未見絲毫醒轉的跡象。

燕洵坐在床邊,一雙鳳眸里盡是密密麻麻的血絲,他這三日幾乎沒有睡過,除了安慰冀兒,也不曾開口說過別的話。

他就這樣看著宇文玥,面色平靜,神情自若,仿佛宇文玥只是歇個午覺,很快便會醒來。

“王上”

月七脫下了鎧甲,換上了一身白龍魚服的近衛裝束,他手里捧著一卷帛書,跪在燕洵面前,雙手呈上。

但燕洵卻像是沒有聽到似的,月七又抬高聲音喊了幾聲,他才像是剛回過神來,一雙鳳目緩慢的移動。

“這是何物?”

“回王上,是北周的降書”月七頓了一下“陛下臨走時立下的,若是他有不測,北周江山盡歸西涼”

“盡歸西涼?”燕洵似是聽不懂,又輕輕的重復了一遍。

“是”

“他為了這江山袖手我滅門之禍,將我們的關系逼到了這步田地,如今卻要把它送給我”燕洵的聲音很輕,像是只說給自己聽似的,眸子里甚至帶了清淺的笑意。

“我要這勞什子作甚!”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一揮手將月七手中的帛書打落身下,一雙鳳眸里血色更加濃重,上前抓住宇文玥“你把它送給我,它是能還我燕北百姓還是能償我滅門之禍!”他不停的搖晃著宇文玥“你倒是告訴我呀,你說話啊!”

宇文玥就靜靜的躺在那里,任憑他如何搖晃撕扯都沒有絲毫動容。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沒了力氣,只能靠在床邊。


“整整十二年啊,你就送這么破東西給我”


燕洵仰面躺在床頭上,通紅的鳳目里霧氣漸起。


“你可曾想過,這江山若沒了你,我要來何用”





“父王,從我來到長安父親就一直睡,我都來了快十天了,父親怎么還不醒啊”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在燕洵懷里打著滾,一雙和宇文玥一模一樣的星眸里帶了點委屈“父親是不是不喜歡我,所以他才一直不來看我們,我們來了他也不醒”

“不是的”燕洵抱緊懷里的小家伙不讓他亂動“父親不是不喜歡冀兒,是父王沒告訴他,他若是知道有冀兒,指不定多高興呢”

“當真?”

“當真”燕洵親親懷里的小家伙,放他到宇文玥的床上去,小家伙爬過去,沖著宇文玥的臉就嘬了一大口“父親你快醒來吧,醒來陪我放風箏”

“等他醒了就陪你去放”燕洵把虎頭虎腦的小家伙抱下床,看著他邁著小短腿跑了出去,拿了帕子,輕輕擦去了宇文玥臉上的口水。

“你還沒見過冀兒呢”燕洵把帕子放回去“他長得和你可像了,你快醒來,和他放風箏去”





“太爺爺!”聽到小家伙驚喜的的聲音,燕洵隨之回頭,見是宇文灼讓人推著到了大殿門口,冀兒跑的急,一下子撞到了他懷里。

“是冀兒啊!”宇文灼將冀兒攬在懷里,溝壑縱橫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幾絲笑容“冀兒是來看父親的么?”

“嗯!”小家伙猛點頭,“來看看父親什么時候醒,好陪冀兒放風箏去!”

“好好”宇文灼慈愛的摸了摸小家伙的頭“等父親醒了,定陪你去,現在,讓月七叔叔陪你可好?”

“也陪驍兒哥哥!”小家伙對剛認識的堂哥念念不忘。

“好,你和驍兒一起去”

看著小家伙歡快的背影,宇文灼在倍感欣慰的同時又嘆了口氣。

冀兒一走,偌大的寢殿頓時安靜了下來,宇文灼由人推著繼續往里走,最終停在了離床階不遠的地方。

宇文灼揮了揮手,暗衛便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燕洵坐在床邊,聽著木輪聲由遠及近,他繼續活動著宇文玥的手指,微微頷首,算是同宇文灼打了招呼。

“玥兒今日如何?”

“還是老樣子”燕洵把宇文玥活動完的手輕柔的放回被子里。

當日他隨月七回到長安,宇文灼和宇文懷聽了太醫的診斷后便匆匆離去共商應對朝堂之策,后來宇文懷來過幾次,而宇文灼卻再未露面,算起來,這還是他們在九幽臺后說的第一句話。

“其實,他從未曾忘記過你”宇文灼躊躇許久,還是決定開口。

“我知道”燕洵起身,將帕子浸入銅盆之中。

“那日的冰雪箭,不是玥兒射的”

“我知道”他低頭將帕子絞干,給宇文玥擦臉。

“當年你滿門下獄之時,他是要去救你的,是我用整個宇文家逼他,將他軟禁了”

“我知道”將帕子丟回盆里,燕洵端起了旁邊的梅紋碗。

“他是為了保你的性命才被魏帝猜忌,派去邊關的,臨走的時候,他拿他的性命威脅我保你無恙”

“我知道”他將宇文玥扶起來,給他喂了兩口清水,確定他咽下去了,才扶他躺回去。

聽著這些話,燕洵的神色始終平靜,甚至連手下的動作都沒有慢半分。

“我不知道你和玥兒到底有什么誓言,但是,當年九幽臺也好,今日西涼也罷,他是真的想和你同生共死的”

“我知道”

聽著燕洵毫無起伏的聲音,宇文灼嘆了口氣,離去了。

聽著木輪聲由遠及近,直到聽不見了,燕洵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那里。


我今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沒能和你一起死


“誰稀罕你陪我死了,我還活著呢”

一滴溫熱的液體自他眼中落下,砸在宇文玥的胸膛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和我一起活著”

13

“我和你說,你北周的朝堂已經亂的不行了,你祖父和宇文懷馬上就要頂不住了,你要再不醒,北周的江山可就不跟宇文家姓了”




“冀兒今日和他的好堂哥把你養得那只白孔雀給拔禿了”




“今日宇文懷又來了,在你床前絮絮叨叨個沒完,你不嫌吵啊”





“宇文玥,你醒醒吧”燕洵把他活動過得手放回被子里“算我求你了”

燕洵抬起他的另一只手,繼續為他活動指節“只要你醒過來,我就原諒你,好不好”

宇文玥仍然靜靜的躺在那里,沒有絲毫回應。



照水開了,月七折了幾支帶進來給燕洵,他將它插進花瓶里,放在了宇文玥的床頭上。


“宇文玥,只要你醒過來“燕洵牽住他的手,兩人十指相扣,“我就不恨你了”


本來松軟無力的手驟然將他握緊。

塌上的宇文玥,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向他揚起一個淺笑。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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