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在一個樓梯轉角遇見夢露的。
我們選上了同一堂野外探索的課,臺南野外豪擲四天三夜。地質系入口一個男老師一看到有龍的傳人往國際班方向走就可勁威脅,聽不懂鬼佬外語會掛科斃命。
我和兒子覺得莫名好笑繼續往前走,不過收到來自官方的恐嚇也不禁心戚戚的。當時夢露正糾結要不要退課,下樓在樓梯口看到倆黃皮黑眼也往上走,一把拉住我們,“你們也是選這個班嗎?”
從這句話開始,地質系三結義,我認識了夢露。
夢露是搞語言文學研究的,大我們兩歲整天叫我們小孩。
每年這個課最后一晚都會有一個燒烤晚會,結束后玩心未殺,大家組團又去了酒吧。在路上我和夢露說,我覺得酒不好喝啊,沒什么特別的味道,真不知道這種飲料是怎么流行起來的。
“以前我也不怎么愛喝酒,但是到了一定的年紀啊,你就不愛喝那些甜膩膩的東西了,沒什么意思。”
“...還有,酒是酒,飲料是飲料。”
我懵逼的靈魂留在原地,肉身挽著面對夢露繼續往前走。
面對夢露,我總捉襟見肘。好像我真是個小孩,她雖然靜靜的,還是像口燒刀子老白干,我再鬧騰這么一對比就像假裝是酒的果啤。
那晚我像個傻逼一樣第一次喝醉,以前真不覺得酒有什么好喝的,沖鼻打嗝味澀還傷身。醉過一次就知道,酒好喝是因為喝酒會醉,你沒醉過,我沒辦法告訴你酒的好。夏蟲不可語冰。有點這個味道。
2.
夢露是武漢人。
大江大湖大武漢,我對武漢的印象是熱干面、周黑鴨、大火爐似的速度與激情。
我問過夢露,你覺得武漢是一座怎樣的城市?
她雙眼突然失焦,望著沒處,說,武漢適合養老。
她總給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覺得夢露身上有一股江湖的俠氣。偶爾卻露出想要歸隱的意思。
3.
有一回我們幾個人又約出去過周末。
姐妹們在試衣間的當兒,我和夢露在門外等她們。
認識明明已經有段時間了,我好像才注意到夢露是一頭金色短發,本來應該是桀驁不馴的樣子,可是酷到有點傷心的味道。
到了飯點,找了處兒子一直心心念念的單人小火鍋。坐定,夢露點了份招牌臭臭鍋,我們紛紛表示唉呀夢露你點麻辣鍋吧,好不容易有機會吃點辣的。
她用一只手支著頭靠著墻,一只手把菜單遞給我,“算了,臺北的辣味就那樣了,我還是點點他們擅長的東西吃吧。”
“你老吃那么多辣椒對身體不好吧”,對面的思一用勺子攪拌著海鮮鍋說。
“老子不管,我不要生命的長度,只要生命的深度。活那么久特么有什么意思。”說著夢露用手撥弄著火鍋煤氣爐的開關。
“就像過把癮就死?”我試探著問。
“對,過把癮就死。”夢露探頭去看火,啪啪試了兩次還是星星小火,扭頭大喊“老板,這火怎么還燒不起來啊!”
吃火鍋偶爾會產生和喝酒一樣的效果,燒過三巡,一眾聊開。我就想Daisy的表哥一樣眼睜睜看著夢露像Gatsby一樣在我面前造起來她那豪華宮殿一般的愛情故事。
“一開始都是他們來追的我,最后我還是被甩的那個。還特么全是一句話,我覺得你從來沒喜歡過我,我們還是分手吧。”
“好啊,分就分,我這人也不愛勉強誰,”
她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臉上的表情卻說不出是悲傷還是高興。
“不過有段真的是在云端談戀愛,”聽到這我以為是段很甜蜜的戀情。
“當時他是校長侄子,整個學校戀愛都不管,就抓我倆,”
大家吃得都差不多了,鍋里只剩一點干巴巴的湯掙扎地冒泡,一個兩個。
“一天三趟校長室、教務處、思教處,真的特么每天三趟,”夢露用手比著OK樣式的三,有些激動。
“分了嗎,還沒分,要分哦。”說到這里自己笑了起來,聽到這押韻的幾句,大家都忍不住開始笑,旋即又恢復之前的姿勢繼續聽。
“本來是撐不了多久的,有了阻力,卻這么相愛想殺的撐過了一年。”
“你不讓我們在一起,我就偏要在一起。”她的雙眼好像在放映投影,那個心里熱鬧非凡的年紀。
“分分合合這幾年,這個缺德貨聽到我可能有新對象就跑過來說什么,那個人不適合我,詆毀別人,這家伙,哈哈。”安靜了一兩秒,回過神來,她好像關掉了回憶,看著鍋里不停冒出來焦灼的泡泡,啪,一下把火關掉了。
4.
上了地鐵我問她,我覺得還是你們兩個有可能在一起,你懂,就像是棋逢對手。
她甩了我一眼,不可能。
為什么?
我恨死他了,簡直是恨之入骨
沒有愛之入骨,哪有恨之入骨?
你不懂,這不是愛,這就是恨,和愛沒半毛錢關系
那可是沒有愛之入骨,哪有恨之入骨?
我操,你比如說有一個小偷,偷了你的東西,你會先愛他然后再恨他嗎?不會啊。
我說不出話來了,地鐵很搖晃。
快要下車,我還是沒明白。
他到底偷了她什么東西。
5.
夢露和我說過,好多時候她都好像已經走到了一扇門前,本來應該推開門走過去,可是自己拍拍手又掉頭走回來了。
“我這是在逃避,不知道逃避什么。”
我覺得她已經走過去了,只是自己假裝還沒有走過那扇門。
本來可以吃最好的肉,喝最烈的酒,也過最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