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Sir朋友圈被這張圖刷屏了:
2月19日下午,《美人魚》總票房破24.4億元,上映12天打破去年《捉妖記》紀錄,成為華語電影總票房冠軍。
《捉妖記》在微博恭喜《美人魚》破紀錄
甚至有人給Sir發來賀電,恭喜Sir的男神再度創造票房奇跡。
回想上映前,不少人還對《美人魚》打問號。
質疑聲浪最高的,莫過主角鄧超。
在鄧超以一貫逗逼口吻發出這張圖后——
許多人的反應是:
鄧超主演,這是要《惡棍天使》之后又創造爛片新高度嗎?
鄧超一出,爛片無疑,周星星的晚節是要毀在鄧超手里了。。。
甚至有人以此撰文:
求鄧超當時心理陰影面積……
雖然票房不代表一切。
但鄧超沒有“拖累”《美人魚》,甚至出色完成幕前任務——已是不爭事實。
大眾總是善變的。
你看,鄧超最新一條祝賀票房的微博下,被頂最高的一條就變成:
一位好導演 一名演技狂 帥出新高度@鄧超 期待你孕育更多作品 更好的突破自己 我們陪你到底 加油超哥
“演技狂”確實是對鄧超最好概括
時隔僅一個月,評論如此天懸地別。
是鄧超在周星馳調教下,演技突飛猛進了?
并不。
Sir的看法從來都是——
鄧超一直是個好演員
“戲瘋子”,熟悉鄧超的人這么評價他。
這個稱呼源于中戲時代。
鄧超報考中戲時的考試視頻,那包子臉哈哈哈
但其實,鄧超的表演欲從初中就抑制不住。
他曾看見人跳迪斯科,就偷偷去學。后來組了個叫“靈魂ABC”的舞隊,穿著奇裝異服,爬上臺子,擺一個造型。
當那束光打在你身上的時候,你就開始扭,扭一晚上,三、四個小時,你也不停,就是喜歡。
這樣的描述,是不是會讓你想起《我是歌手》總決賽,那個旁若無人地扭胯躍起,比羽泉還要“雞血”的嘉賓。
或者是,央視《開講啦》,把撒貝寧當柱子,大跳鋼管舞的“青年代表”。
和他認識15年的死黨俞白眉評價他——一直都瘋。
中戲軍訓休息時,教官說表演節目,鄧超就自己跑上去模仿劉德華、張宇唱歌。
他身上那種氣質不是嘩眾取寵,而是特別真誠、特別發自內心的。這東西他可能自己也控制不了。
班主任田有良當年看上的,正是鄧超的這種特質。
學校每次匯演,鄧超都會選擇喜劇。夾在奧尼爾、薩特、貝克特那些荒誕戲劇間,他是大笑果。
但大笑過后,大家都說俗。
大三那年,他主演話劇《翠花上酸菜》。
每次反串的九兒出場時,觀眾笑得最厲害。
評論家也批評得最厲害。
鬧劇,他們這么定義。
哪怕當這個僅有三萬經費的學生習作走進中戲實驗劇場商演,開小劇場“賀歲喜劇”風氣之先,批評聲也沒停過。
20出頭的鄧超困惑——
為什么在人類的價值判斷里,笑就不如哭高貴?
大概是因為這個火爆京城的話劇,讓鄧超得到做《當愛情失去記憶》男主角的機會。
這是劉儀偉導演的電視電影,鄧超演一個愛耍嘴皮子的陽光男孩。
留著雞窩頭的他,在這部片初顯了招牌式賤笑。
那時鄧超的表演還很青澀,可其他人,Sir完全不忍評……
如果按這個調子走下去,鄧超早就成為喜劇代言人。
幸或不幸,2003年,他迎來《少年天子》里的順治皇帝福臨。
相信絕大多數人是憑這個角色認識鄧超。
有迫于母權的無奈與壓抑。
有情竇初開的羞澀與欣喜。
有帶著無限柔情的狠話。
如果演戲也有一條金線,Sir不敢說鄧超掌握了。
但從這部劇的表現,Sir肯定,鄧超有要達到金線的實力與決心。
可當演員就是這樣,一個角色成了,就會有一大波類似的角色從路上趕來。
所以我們喜歡說黃秋生“變態”,吳鎮宇“神經”,劉青云“憨直”,梁朝偉“憂郁”。
《少年天子》成了,鄧超演了一撥兒皇帝,被人定義為“皇帝專業戶”;
《幸福像花兒一樣》成了,他又成為軍旅戲的搶手餑餑……
周而復始。
骨子里那個逗逼的小賤人,被他關了起來。
鄧超開始向合作伙伴展現“戲瘋子”的另一面——
對表演的認真與執拗。
鄧超是典型的體驗派演員。
Sir再科普一下,體驗派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提出的:
演員應該在舞臺上想人物所想,思人物所思,努力進入人物,表現出人物的情感。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寫了一本書,談及如何讓肌肉松弛進行情緒記憶等技巧。
就是《喜劇之王》這一本。
鄧超一直認為演戲——
就要讓自己徹底進入角色的世界,替他走一程。
合作了《甜蜜蜜》和《幸福像花兒一樣》兩部戲的導演高希希,說他“最難搞”,因為他太認真、較勁:
鄧超想法很多,他從一出鏡表現開始,就特別認真。
我說你這不行,他就說為什么不行。他要覺得服了他就會聽,不服他還擰不過來呢。
在同輩小生中,鄧超戲劇功底扎實,是少有的起步于小劇場喜劇的明星。
這樣的人,天賦加上努力,哪怕做配角,也是錐處囊中,很容易就現出鋒芒。
《集結號》里的趙二斗,令他獲得百花獎最佳男配角。
《狄仁杰之通天帝國》里的大理寺少卿裴東來,黑衣白膚,疾如獵豹。
《中國合伙人》里大起大落的孟曉駿,是三人中最不討好,也最復雜的角色。
鄧超用夸張的肢體幅度表現色厲內荏的虛弱。
直到影片結尾那個含淚的回眸,才終于又見開場自信的“男神”。
在片場,鄧超最愛給導演出主意。
站在泳池邊上和黃曉明談股份計劃書,談完直接跳進游泳池是他的臨場發揮。
當時道具師一度拉著他怕把西服毀了,陳可辛在監視器后大笑:“讓他去!”
當然,要看鄧超的演技,首選他與曹保平的兩次合作。
曹保平第一次見鄧超,是為《李米的猜想》選角。
那時鄧超剛26歲,留著長頭發。
曹保平有點拿不準:這么陽光的人,和壓抑內斂的方文,區別挺大。
鄧超第一場戲就遇到坎。
那場戲是方文給李米拍錄像帶的內容。他確定不了人物的心理狀態及表演的控制,拍了好多條。
他不斷嘗試,用不同語氣,不同節奏,不同方法。
才讓曹保平看到他的外延,決定信任他。
最終,滄桑又隱忍的方文出來了——哪怕對面是“戲精”周迅。
這就叫用喉嚨也能演戲。
籌拍《烈日灼心》時,曹保平又想到鄧超。
為了演好藏匿于協警隊伍的殺人犯辛小豐,他只能“盡量在保住鄧超命的時候,完成辛小豐”。
他觀察協警:沒有手銬,帶著警察帶,執行任務用黃色膠帶——
辛小豐跟伊谷春到地下水溝出警,身上就綁著一卷膠帶。
和有“戲妖”之譽的師兄段奕宏對戲,他們每天都會進行大量前期排練。
開車那場戲,和導演、攝影師一起,一直聊到凌晨3點半。把椅子擺出車廂里一樣的空間,磨合如何呈現細節,然后5點鐘趕往拍攝地。
他們為細到“辛小豐為什么不能咽這口痰”這樣的問題爭執。
整個拍攝過程中,鄧超差點昏過去兩次。
第一次是伊谷春去審訊室,看被抓歸案的辛小豐。
鄧超回憶:
那時我突然支配不了自己的表情、惡心、渾身冒汗。但我又很歡迎,這是有點變態的一種享受。
第二次,鄧超執行死刑的長鏡頭,更屢屢被人提及,當作“教科書般”的入戲典范。
對鄧超來說,這種極致的追求不是付出,而是職業性要求的準確。
但幸或不幸,無論這些悲劇角色詮釋得多么到位,鄧超始終忘不了喜劇。
喜劇,是把他“戲瘋子”兩面性結合在一起的最佳粘合劑。
在許多采訪里,他都會提到果戈里的《散場之后》,提到“笑聲”的重要性。
他享受和大家一起笑的溫暖。
他和死黨俞白眉的“一見如故”,也是基于彼此對喜劇的高度共識。
客觀地說,單拎表演:
《分手大師》:
《惡棍天使》:
《美人魚》:
這三者的夸張肢體、表情語言,差別甚微。
那為什么只有《美人魚》令人“碗得服”?
Sir認為,是因為前兩者只重“喜”,忽略了“劇”。
成功的喜劇內核是什么?
這種話被不同人說過許多次了。
陳佩斯:每一個引得觀眾發笑的人物,其實都有一個悲情的內核。
周星馳:一直以為自己拍的是悲劇。
這道理,鄧超不懂嗎?
其實他也說過:“在上帝面前誰都像笑話一樣,在時間的齒輪上誰都帶著悲劇色彩。”
然而,他自導自演的兩部喜劇,還是走了彎路——
作為這種喜劇觀的表達載體,鄧超,可惜了。
好在,《美人魚》里,一個完整故事,為鄧超的表演提供有力的支持。
劉軒是個大起大落的角色,表面張狂,內心寂寞。
這種角色在周星馳作品出現多次,《武狀元蘇乞兒》的蘇燦,《食神》史蒂夫周,無不如此。
鄧超在融入周星馳喜劇世界的同時,又演出了自己風格。
瘋得有理有據。
比如他與珊珊這段以歌言心的感情戲(沒辦法Sir太愛這段了)。
鄧超就為角色設計了美聲唱法——
因為這個人物是那種自己覺得自己很厲害的人,甚至覺得自己無敵,所以我覺得用美聲的唱腔很有意思。
無疑,對了。
星爺這句話當然有客套成分——
鄧超回答才讓人期待:
Sir想起了當年黃渤票房累計過50億時,媒體也封他為新一代“喜劇之王”。
但黃渤連稱接不?。?/p>
傳統意義上的喜劇大師,像卓別林、周星馳、葛優都有自己開創性的東西,我只是參與一些喜劇作品,還沒達到他們那個地步。
只有謙卑,才能走得更穩,更遠。
希望被星爺啟發后的鄧超,能沉下心打磨,做出一部真正優質,而非僅僅逗比的喜劇。
他個人生涯電影總票房突破“80億”的天平上,理應增添更多有分量砝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