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諸子中,若論與禪宗關系之密切,那一定非莊子莫屬。
在《莊子》中,記載了“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的“坐忘”,以及“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唯道集虛”的“心齋”,這些都與禪修有相通之處。
卐 莊周夢蝶
莊子是一個非常浪漫的人,他曾經夢見自己變成蝴蝶,在夢中,栩栩然就是一只無拘無束的蝴蝶;醒來后,又恢復為束手束腳的莊子。莊子為此引發了無限的思考:到底莊子做夢變成了蝴蝶呢,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子,哪一個才是夢,哪一個才是醒,醒夢有別,莊子和蝴蝶有分,其中變化的道理又是怎樣的呢?
卐 神龜雖壽
莊子又是一個非常特立獨行的人,有一次,楚王派遣使者請他做官。莊子卻反問使者:“聽說楚國廟堂里供奉著一只神龜,確有其事嗎?”使者說確有其事。莊子又說:“神龜被供養在廟堂上,非常榮耀,但他已經死去了。請問如果是您,是希望成為一只死龜,被供養起來;還是希望自己活活潑潑地在泥水里爬?”使者說:“那當然是希望活著而在泥水里爬。”莊子說:“那你回去吧,我就是選擇在泥水里爬。”
卐 知魚之樂
莊子有個好朋友,名喚惠施,人稱“惠子”,他們兩個人經常逗機鋒。有一次,莊子和惠子一起在濠梁之上游玩,莊子看著水中的游魚,不禁說到:“小魚兒游來游去,是何等得從容,這就是魚兒的樂趣啊。”惠子一聽,馬上很嚴肅地會說:“你又不是魚,怎么知道魚兒的快樂。”莊子順著惠子的邏輯,也照樣學樣地說:“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兒的樂趣。”惠子這下來了勁,分析說:“我不是你,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是魚,也不可能知道魚兒是怎么想的。論證完畢!”莊子卻不管惠子的邏輯,他說:“我們從頭開始說,你剛才說‘你怎么知道魚兒的樂趣’,說明你是知道我知道魚兒的快樂的,所謂才這么問我。我告訴你吧,我是在濠梁之上知道的。”
莊子與惠子這段對話,若在邏輯家看來,莊子簡直就是毫無邏輯的詭辯。實際上,莊子的是超邏輯的,他說“是魚之樂也”并非判斷,只是一種感懷。惠子非要把這句話當作判斷,并試圖證明莊子有悖邏輯;莊子卻不從邏輯上做任何反駁,而是順著惠子的“邏輯”,故意做出相反的論斷。禪宗也是超越邏輯思維的,禪師們為了讓人突破邏輯的迷陣,也往往會說出一些看似不合邏輯的話語。所以如果我們先后讀到莊禪,都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卐 棋逢對手 將遇良才
莊子和惠子盡管經常爭論,但他們是最要好的朋友。莊子在給惠子送葬的時候,對他的弟子說:“從前有個郢人鼻尖上沾上了薄薄得一層石灰粉,他就請他的朋友匠石為他清楚,匠石拿起斧頭,呼啦啦揮動起來,將郢人鼻尖上的石灰粉砍得干干凈凈,卻沒有絲毫傷及鼻子;郢人也從容自若地站在那里,任憑匠石揮舞斧頭。后來,宋元君聽說了這件事,就召見了匠石,對他說:‘你表演一下砍掉我鼻尖上的石灰粉吧。’匠石卻說:‘我雖然有砍掉鼻子上的石灰粉并且不傷及鼻子的本領,但那個堅信我的技藝、敢于從容自若地站在那里不動的人已經不在了,所以也無法表演這項技藝了。’惠子是我的老搭檔,惠子去世后,我就再也找不到能和我論辯的人了。”
綜觀莊子的言行,如果比照后世的禪師,我們會發現他們有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而古人也往往莊禪并提,說到莊子就想到禪宗,說到禪宗就想到莊子。
卐 “禪”是莊子的原創
如果從文獻學的考慮,禪宗的“禪”字,應該是最先出現在《莊子》的《山木》篇中,原文如下:
仲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
“禪”,全稱“禪那”是梵文Dhyana的音譯。為什么從南北朝開始翻譯佛經時,就要將Dhyana翻譯為“禪”呢?一是音近,一是莊子所說的禪,也有造化運行變動無拘的意思在里面。
也許正是因為這兩個字有相通之處,才會用莊子的“禪”翻譯佛經里的“Dhyana”這個詞。
當然,禪不是Dhyana這個梵文,也不是“禪”這個漢字,如果糾纏在文字上,那就成了文字禪,糾纏不清了。
卐 莊子教人參話頭
禪宗教人參話頭,比如參趙州老和尚“狗子無佛性”,參“念佛的是誰?”“拖死尸的是誰?”參話頭始于黃檗,后經由五祖演、圓悟勤、大慧杲三代的發揚,成為后世叢林最常用的參禪法門。
實際上,莊子也教人參話頭。
比如在《莊子·齊物論》中,當顏成子游問南郭子綦什么是“天籟”的時候。南郭子綦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天風平等無私地吹拂萬物,萬物因為自身差別而做出不同的反應。萬物因自身差別做出取舍,那么主導這個取舍的是誰呢?最后一句,莊子的原話是“怒者其誰邪?”
又如在《山木》中寫道孔子被困陳蔡,但他還能自得其樂,拿著枯木棍子在枯樹枝上敲打著節拍,唱著不成強調的民歌。顏回見后,為之傾倒。孔子也趁機為顏回做開示,最后也是問顏回:“夫今之歌者其誰乎?”以此啟發顏回,讓他更進一步。
無論是“怒者其誰邪?”還是“夫今之歌者是誰乎?”其句式是不是和“念佛的是誰?”“拖死尸的是誰?”這經典的話頭如出一則?原來,早在莊子時代,已經教人參話頭了。
卐 禪解莊子
后世以禪解莊的有明代憨山大師的《莊子內篇注》以及學者方以智的《藥地炮莊》等,再有就是當代馮學成先生的《禪說莊子》系列。馮學成先生是當代禪宗大德,兼學儒道,偏愛莊子。馮先生通過講座的形式,將整部《莊子》中的重要篇章一一講述過來,深入淺出,精彩異常,因為是以禪解莊,所以書名《禪說莊子》。
在《禪說莊子(一)齊物論》中,馮先生這樣說道:
佛教里談“觀法”,談“修觀”,莊子《齊物論》里就有很多觀法,其實都有修觀的成份在里面,而且這個觀法很妙,可謂是別具一格。莊子的觀內、觀外、觀化,你說主觀也好,客觀也好,都很不一般。你可以細細去品,品到了以后,就必然有所得。
而此前本光法師在寫給馮老師的信中,就曾對莊禪的關系做出過精要的論述。原文節錄如下:
莊生有禪趣,悟境頗高,格以般若學,了因求悟不息,明良之高士也,可比喻“獨覺”。這里我介紹一部鞭策莊子的論著給你,此書名《藥地炮莊》,明末的著名學者方以智所寫。(他出家了,法名藥地)莊生人品高潔,讀他的論文就當澡雪精神,指出兩點給汝:“一要飲冰對治熱惱,二要觀化,找自己的下落。”援莊入禪入佛才象個樣子;知莊禪一致,更當知詩禪一致、文心匠心都為禪源之機栝,不要把心靈塞住了,拖泥帶水成個活死人,那就不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