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年關,莫小不是如此的害怕新年的到來,每一分每一秒向著除夕之夜的推進都讓她的心臟覺得又被勒緊了一圈,緊張,恐懼,無助,疼痛,傷感……
即將第九個春節了,她該如何和丈夫商量過年的事?
過去的八個年里,她再也沒回自己的娘家過過除夕,吃過年夜飯。而娘家,距離夫家不過一百五十公里。
九年前,還是男友的丈夫說:“小不,嫁給我,讓我來照顧你。”
莫小不很想感動,她在這個城市上完大學,再工作,她已經在這個城市孤單了八年。她渴望在吃飯的時候桌子上多出一付碗筷。
可是,她想到丈夫的母親,她感動不起來,也開心不起來。
丈夫的母親三十歲出頭時死了老公,獨自一個人把兩個兒子拉扯成人。這的確是個偉大的母親。
但偉大的母親在兒子成年后顯然居功自傲,顯然認為兩個兒子是她的杰作,顯然要繼續控制兩個兒子,包括兒子的愛情。
莫小不和丈夫戀愛了三年,用這位偉大母親的話說是莫小不高攀了她兒子這梧桐枝,他們是城里人,莫小不是她眼里的“鄉下人”。
一個城里人要一個鄉下人嫁給他,會有怎樣的未來?莫小不當然是猶豫的。
那天也是年關已至,很多像莫小不一樣的外地人都已經回家過年,城市變得越來越空,越來越冷清,過年的城市像一座冰冷的軀殼,即便再張燈結彩,也驅逐不了孤獨和寂寞。
而百里之外的家鄉,媽媽說小姨家的年豬昨日剛殺好,讓她早點回去過年。
她的家鄉,年味正濃,那種年味是村里家家戶戶殺年豬,是媽媽包的粽子,是火爐上烤著的米粿,是她最饞的米羹,是正月初一開始的走親拜友……
莫小不想了想問他,“如果我們結婚了,我還能回我媽家過年嗎?”
“當然能啊,我們可以今年我家,明年你家。你要知道,我們結婚了,你就是多了一個過年的地方。”
多么美好的承諾。在愛情的世界里,信任就是那么盲目的。
婚后第一年,莫小不乖乖的在婆婆家過年。婆婆家的習俗讓她幾乎崩潰。
沒有粽子,沒有包子,沒有米粿,沒有米羹,這些她都能接受。不能接受的是那頓年夜飯。
除夕那天婆婆下午就忙著燒菜,莫小不看看其實也沒幾個菜,根本用不著吃了中飯就開始準備。既然準備了就幫忙打下手吧。
下午四點左右桌子上擺好了七八個菜,莫小不想這么早開飯了嗎?
婆婆拿出九個小酒盅,讓她在桌子的下三位擺好,然后又讓她盛了九碗飯放在酒盅旁邊,再擺上九雙筷子。而桌子的上位,婆婆擺上一個大香爐,插上香。原來是要開始祭祖了。
婆婆讓她給酒盅倒上點酒,自己又不知從哪里拿出一口超級大的鐵鍋地上一放,前些日子折好的金元寶是用來燒在這口鍋里的。
只見婆婆點燃元寶,黑煙頓時飄滿整個屋子,婆婆招呼全家人圍著鐵鍋轉圈,祭拜,一邊拜,一邊不斷的往里面添元寶。火一陣明一陣暗,煙灰飄起,像灰黑色的雪花一樣滿屋飛舞,落在桌子,椅子,衣服,頭發,還有那桌子上的飯菜里。
當元寶燒完,酒盅倒過三次酒后,婆婆說,吃飯吧,端起一碗滿是紙灰的飯開始默默的吃。此時,距離飯菜燒好已經過去一小時,莫小不碰碰那飯碗,冰涼冰涼的瓷器!
莫小不看著飯里,菜里滿滿的煙灰,心想,這能吃嗎?丈夫似乎看出她的顧慮,說吃吧,這種灰沒關系的,婆婆冷冷的看她一眼,吐出一句,你們鄉下人不祭祖嗎?難怪是鄉下人。
她不知道是怎么吃下那碗冰冷的帶灰的飯的,她只記得吃完飯,她就鉆進了被窩,想溫暖自己冰冷的胃,大滴大滴的淚珠瘋狂的滾落,她瘋狂的想念家鄉濃的不能再濃的年味。
莫小不心想年不能回去過了,正月初二回娘家拜年總可以了吧?
她又錯了。
初二那天,丈夫也答應的好好的說一早起來就陪莫小不回去,莫小不趕緊打電話給媽媽說今天就回去。
她催著丈夫起床。剛吃完早飯,婆婆說讓丈夫陪她去寺廟祈福接福,如果不去,新年就沒有好運了。莫小不的心開始往下沉,去寺廟?那么什么時候才能回去?
可是去這趟寺廟意味著他們全家整年的福氣。莫小不擔不起日后若有不順的罪名。她只好打電話給媽媽說要晚點才能到了。
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寺廟整整去了一天。婆婆想著各種花樣拖延著他們回去的時間。等從寺廟出來,天已經黑了。那時家里還沒有買車,最后一趟末班車早就開走。
莫小不質問丈夫為什么。丈夫安慰她說明天一早就陪她回去。一邊的婆婆白了她一眼:“你已經嫁到我們家了,回哪去?”
而家鄉的那頭,媽媽一早就準備好了各種她愛吃的年味,很多個電話來問快到家了嗎?在一次又一次的回答“快了,快了”之后,她回媽媽說買不到車票了。
是新年啊,莫小不想別和丈夫吵架吧,再等一天,再等睡過了這個晚上就可以回去了。
初三,婆婆一早就來敲門,讓丈夫陪她去逛逛,說一年了,她都沒有好好逛逛看看城里的變化。丈夫為難的說要陪莫小不回去,婆婆瞬間眼淚滴落,說她辛苦一年想兒子陪她去走走看看都不行嗎?丈夫見狀,只能再問莫小不:“要不,我們陪媽去走一下,下午再回?”莫小不就像雕塑一樣站在那里一動不能動,她明白了婆婆不是要去逛,是不讓她的兒子陪另一個女人回另一個家罷了。
莫小不最終在年初四被批準回娘家,前提是年初五必須要趕回婆家迎接財神爺的到來。
丈夫一路百般陪不是,和她保證說以后不會這樣了,第二年保證陪她回她家過年去,保證陪她在家里多呆幾天再回。
家鄉,媽媽準備的年味熱了又熱,吃著那些熟悉的味道,莫小不一陣心酸,她原來以為只要有足夠的愛情,婚姻里的風雨都不過是調味品。
是嗎?是婚姻原本就是如此?還是他們的愛情不夠?不夠到吃一頓她兒時的年味竟然成了奢侈品?她料想丈夫一定會聽婆婆的話在初五回去的。
這次,她對了,丈夫初五就被婆婆催著回去,莫小不拒絕了一起回去。
她沒料到的是她的拒絕回去等待她的是什么。
家鄉的年味是各種各樣她媽媽自己做的小吃,在回去的時候,媽媽打包了很多很多讓她帶回去給婆婆嘗嘗,莫小不有點忐忑,卻也拗不過媽媽的好意,只好大包小包的帶上。
莫小不回到婆婆家,拿出那些土特產說是她媽媽親手做的。婆婆一言沒發,拿起那些東西就扔出了門外,說哪里來的臟東西,吃了別拉肚子。
莫小不蹲在地上撿著那些媽媽親手做的年味。
年味,碎了一地。
眼淚,滾落一地。
終于等到第二年,莫小不滿心歡喜的以為丈夫會記得他的諾言,可以陪她回自己媽媽家過年了。丈夫卻為難的和她說他們不能把他媽媽一個人留在家里過年。善良讓莫小不再次妥協。
不斷重演的事實就成了后來所謂的歷史。
她沒想到的是,她的善良最終成了丈夫的理所當然。
他們的年從第一年開始就沒安份過。為了爭取回家過一次年的權利,她和丈夫大吵,她說如果擔心他偉大的母親孤單,可以和他們一起去她媽媽家過。
婆婆聽到他們的吵架聲,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我怎么這么命苦啊……啊……我好命苦啊……替別的女人養大了兒子……我不要活了……哪里有到別人家過年的道理……”莫小不看著地上撒潑的婆婆,無力的悲傷讓她再也沒有力氣去和丈夫吵。
在和命運的妥協里,莫小不對過年變成一種本能的反感和害怕。
一場將就的婚姻割破了她兒時的年味。
可是一邊害怕,一邊她又如此瘋狂的想念家鄉的年味。家鄉的年味,是她抹不去的兒時的回憶啊,像甘醇濃烈的老酒,藏在記憶的深處,咪上一口,芬芳就溢在唇齒之間,沁入她的心脾,滿滿的祝福陪伴她走過一年又一年。
第九個年頭了,莫小不終于不想再妥協,她聞到了家鄉的年味在召喚她。
莫小不回家冷靜的和丈夫再一次商量過年的事,不出意料,婆婆又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莫小不漠然的看著丈夫:“離婚吧,我們。”
說完,她堅定的走出家門,去車站買了時間最近的那趟車票。
她坐在候車室里,心情一點一點的愉悅起來,再過兩個小時,她就可以看到,聞到,吃到兒時的年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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