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間寂寞的咖啡館,名字里有一個“日”字,老板說讀“yue”,一聲。這樣看來倒略顯風雅,可它的裝修風格卻是現代主義,簡約又有著哥特式的影子。它開在校園里僻靜的角落,平時來這兒的學生很少,只是一到期末,總能見八九個。白水常從中區到老區去上課,且為求與眾不同,便舍近求遠,常從那兒繞過去。他在大學時期挺窮,舍不得到咖啡館去專門買咖啡喝,但又時常耐不住好奇的心情,便老愛往里打量,漸漸發現這家咖啡館常常是沒什么人的,那種孤獨寂寞的勁兒倒和他自己挺像。有一次,白水去老區上夜間的課程,路過那家咖啡館,遠遠地便聽見一群人的說笑聲,但等他走過門口,卻并沒看到里面有什么人。白水一時心生疑惑,卻不得不因時間的關系加快了步伐,不一會兒便走到了要去老區的八段臺階處,氣喘吁吁地上到臺階中段,一個回頭卻望到了那家咖啡館的背后。他驚訝地發現,燦爛的燈光在那里閃爍著,小小的彩色燈泡串成了幕布,圍著三張圓形咖啡桌,很是夢幻。而那些歡聲笑語的發出者們此時此刻就在那里,圍坐在一起談論著他不知道的事,那些快樂的事。就在那時,他突然覺得,咖啡館不寂寞了,反而正熱鬧著。只是待白水低下頭去,再看看正獨自停留在黑暗中的,他自己。他只是尷尬地轉過了身,繼續往前走去。
大三過半的時候,白水仍像一條柔弱的小黃花魚一樣在汪洋大海里亂竄。如是反復的生活讓他既厭倦又無可奈何。專業老師稍微嚴厲些,他就怕得不行,拿那點半罐子的實力去抗衡沒完沒了的任務是常常的事。可大學老師負起責任來也決不是吹的,總能嚇得白水緊張不已。他那一點能力哪里經得起折騰。時間久了,他要么是躲過來的,要么就是硬著頭皮闖的。這點點難得的平穩總讓他唏噓,生怕有一天就此跌了下去。當時的他是那么的居安思危,從不打無準備的仗。可霉運來了還是擋也擋不住。
政治理論課的陳老師是一個面相嚴厲實則內心和藹的老師,但她愛抽人的習慣總讓無數的學生頭疼。每次一上她的課,白水就是那種會坐在教室角落以期能隱藏自己的一類學生。但他們終究逃不過的就是老師的點名冊,且往往出其不意。當白水被點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他正在絞盡腦汁地思考。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他的身上,卻沒有萬眾矚目的喜悅與激動,只有說不出正確答案的惶恐與焦慮。一陣沉默過后,他低下頭去,陳老師一臉肅然地叫他坐下。白水的內心隨即陷入了無盡地自我苛責之中。他明白一切并非是多大的過錯,也不會被老師就此貶低或引得同學的嘲笑。但他總是跨不過這樣的坎,無數的這樣的坎。他無奈地發現,其實自己比很多人都要懦弱。
寢室生活有些亂,大家都把自己那點獨特的個性盡情地展現。而長時間的相處,卻也讓他們毫無隱私空間可言。白水和室友們相處都很融洽,但心里的隔膜一直存在。他們似乎在一個趨于成熟的年齡里漸漸學會了隱藏,裝腔作勢和淡然處之。沒有人主動去戳破那些會令彼此難堪的點,但也沒人愿意坦誠相待。白水挨著的鋪位是個接近200斤的小胖,平時嘻嘻哈哈,憨厚可愛,卻很不愛干凈,臭襪子積在腳盆里足以把整個寢室熏臭一星期。白水對面鋪位是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瘦子,臉上的那副眼鏡卻從來沒有戴正過,總讓人懷疑他的臉是不是錯位了。他好讀書,也好打游戲,這兩件事毫不沖突地各占了他的興趣的一半。但他卻極不愛搭理人,做什么事都是自顧自地。緊挨著瘦子的鋪位是個健身狂人,個子中等,膚色黝黑,總愛在鏡子面前秀那隆起的肌肉,可比例看起來卻是別別扭扭不協調的。而他在寢室的時間每天除了睡覺絕不多出3個小時。這樣看來,白水和室友們都是各具特色的人,但不得不承認有一點他們是想通的,那就是普普通通,沒有一個談得上帥。
白水曾經幻想過自己的大學生活,以為即使不是自己期待的樣子,也絕不會差到哪兒去。可真的在這里生活超過了三年之久,他漸漸地看清了自己現在正在走的那條路,說不上崎嶇,卻也讓人走得小心翼翼;談不上多枯燥寡淡,卻也讓人生厭和妄圖跳離。白水內心里期待出現新穎的事物,但習慣了遮遮掩掩,瞻前顧后,猶豫不決。這大大阻礙了他生活面的進一步開發,所以他常常是待在寢室里兀自發芽的,只是喜歡在慶祝節日的時候,在燈光黯淡的廣場上和一群看不清人臉的學生跳迷亂的舞。久而久之,大學里的白水更像是被裹著一層層厚厚的保護膜,難以有人能走入他的內心。
那天,白水喝了好多啤酒,輕而易舉地醉倒在了床鋪上。他剛入大學時,進教室門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一個還算可愛的女生。她當時恬靜地坐在座位上,和進門來的白水對視了一眼,隨即羞澀地低下頭去。在一個班的日子讓白水多了很多和她相處的時間,但白水并不是主動的人。有一次她戳了戳坐在前面的白水的背,白水錯愕地轉過頭來,女孩美好的面容就此印刻進了白水的心。她溫柔地向白水借筆,白水無奈地發現自己也只有一只,但還是慌亂地翻了翻書包,抬頭便將桌上他唯一的一只筆給了女孩。大一自由選擇體育項目,白水選了跆拳道。體育場上初次集合的時候,他聽見老師念到了那個女孩的名字。當即驚訝得他差點落了下巴,卻無法不在心里認為這或許是一種緣分的使然。日子久了,白水有意無意地對女孩的注意似乎有了回應。每次即使遠遠地從女孩面前走過,他都覺得女孩也在看自己。白水不知道,他已然在心里把這種似有若無的曖昧當成了一種樂趣。可時間匆匆,沒有進一步的關系都會被扼殺在襁褓里。這一次,當得知女孩有了男朋友后,白水還是傷了心。他始終都沒弄明白自己到底對那個女孩是怎樣的感情,說喜歡又為何下不了靠近的決心;說不喜歡又為何常常投去目光。沒有編排的生活場景充滿了平淡,或許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他一人幻想出的帶有新鮮感的劇情吧,說直白點,他要的也不過是一種自我式的陶醉。
酒精還在白水的胸腔里騷動,飄散至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漸漸地失去了知覺,徐徐沉入海底。
白水現在正踏入茫茫人流之中,任憑意識做最麻木的牽引。擁擠而密集的空間,充斥著濃厚的味道,仿佛每個人都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鉆進模糊的人群。白水穿著最符合上班人士的套裝,從一家一家燈火燦爛的門店前經過,絲毫不用思考,便自如地轉過一個個街角,步入規格正式的辦公大樓。他突然抬頭疑惑地看向這一切,四面八方都在這時急切地告訴他,這是他工作的地方。那些整齊劃一地佇立在眼前的事物都成了現在真實無比的一部分。他快速地從其中穿過,沒有在腦海里留下過多的記憶痕跡,就來到了一個略顯殘破卻仿佛意義深刻的街巷。那扇寂寞而困窘的門,向他招手。不加修飾的桌面和白墻,露出最樸實的模樣,在靜默里沉睡。他坐在桌前,撓頭深思,電腦界面一直是密密麻麻的字,枯燥乏味。白水看著這里一個人的生活,從重復的世界里,漸漸窺探到了自己內心的空虛。偶有假期,其實他也常去商業街看看的,因為信用卡緩慢增長的額度又給予他些許安慰。他習慣了一個人買買逛逛,在另一個偌大的包裹里,獨立而孤獨。
咚咚咚,有人敲房間的門,白水伸長了胳膊,不知怎么地就打開了門,看到了一團無法觸碰,顧自迷離的光。“你怎么還在睡,今天9點面試呢!”白水媽媽叉著明顯發福的腰,站在床前,憂心忡忡地盯向正躺在床上的白水。此刻,所有的感覺都在一瞬間蘇醒了,白水突然羞愧地感到自己正赤裸地面對這個世界。外面風很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冷,天色卻極清亮,亮得白水有點睜不開眼。兩位面試官正坐在前面,一男一女,女的尚帶微笑,濃妝下是易被看出的發黃的肌膚,男的卻一臉嚴肅,若有所思。女的首先問了一個問題,白水沒想多久也回答得很自如。該那個男的問的時候,卻連頭都沒抬一下,他問到:“白水,你的夢想是什么?”白水皺起了眉頭,他心里正在默默組織著語言:“我夢到了自己的大學生活,更想到了我的未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重新選擇。”他很想這樣說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