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久年
第6 6章上 第6 6章下
素素入睡之后,何故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穿好衣服,然后帶上了門。
他聽聞方才宋居寒出去時進了隔壁客房,于是來到隔壁房門前,抬起手抵在門板上,嘆了口氣,卻許久都沒有勇氣敲響。
他本想詢問宋居寒明日的安排,可轉念一想純屬多余,便揣著手機,走向了安全通道,給他母親致電。
他對今日在機場發生的事略作解釋,避重就輕,以免她看到新聞后憂心。
打完電話,在返回房間途中,正巧碰上宋居寒和小松從外面歸來,狹窄的酒店走廊里,三人無可回避。
宋居寒嘴角泛青、半邊臉頰腫起,他見到何故,下意識地偏過了臉。
何故愣了愣:“你與記者起沖突了?”
“不是,我回了趟家。”宋居寒毫不在意地說道。
難怪,也唯有宋河能扇宋居寒的耳光了,他沉思片刻:“明日,咱們如何去申城?幾點出發?”
“我向我爸要了飛機,你想幾點去都行。”
何故點點頭:“那就上午十點吧。”說完便欲回房。
宋居寒移動半步,擋在他身前,低頭凝視著他,輕聲道:“餓了吧?小松把飯帶回來了。”何故正巧抬頭,看到宋居寒說話時,牽動嘴角,疼得眉毛直跳,他猶豫了一下。
小松趕忙湊過來:“哥,咱們先吃飯吧,從下午到現在啥都沒吃呢,素素呢?叫她來吃飯。”
“她睡了,今天受了驚嚇,讓她好好睡吧。”何故說道。
“哦,那咱們去隔壁吃,別打擾她。”小松掏出房卡,刷開了隔壁的客房,將何故讓了進去。
何故不愿當著小松的面與宋居寒爭論什么,便走了進去。
小松把飯菜擺放好,何故瞧了一眼,多數都是他愛吃的,然而經歷過下午那番身心的“折磨”,他著實沒有什么食欲。
宋居寒打算給何故剝皮皮蝦,結果被皮皮蝦的殼刺得直皺眉,巴掌大的蝦被他扯成好幾段,肉連著殼,一塊完整的都未見,他便扔掉再換一只折騰。小松想要接手,被他“啪”地打開了手。
何故瞧不下去他這般浪費食物,從他手中奪過蝦,在蝦肚子的殼處摳了兩下,隨后便輕松地將整條蝦殼褪去,一尾完整的蝦肉顯露出來,他把蝦扔進宋居寒碗里。
宋居寒趕忙道:“給、給你吃的。”他夾起蝦放進何故碗里。
何故也未推辭,塞進了嘴里。
宋居寒又拿起一尾,照著何故的樣子在肚子處摸索,小松小聲說:“寒哥,讓我來吧。” 宋居寒瞥了他一眼:“吃你的。”
何故放下筷子:“我吃完了,先回去。”
“哎,我馬上就剝完啦!”宋居寒急切道,“你才吃了那么一點兒,再多吃點。”
“飽了。”何故走向浴室洗手。
“那我也不吃了。”
“寒哥你壓根沒吃啊……”
宋居寒仿若未聞,硬是湊過去,和何故一同擠在水龍頭那小小的水柱下洗手。
何故皺起眉,甩甩水,擦干手,轉頭就往外走。
宋居寒也緊跟其后。
直至何故走到客房外,無奈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宋居寒:“你干嘛?”
宋居寒思索片刻,小聲說道:“你現在睡覺是不是太早了,才九點多。”
“不早。”
“樓頂有個露天花園,那兒的甜品和飲料特別出名,咱們上去坐坐唄。”
“不了。”
宋居寒忍不住拉住何故的手,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你是不是覺得我特沒用。”
何故愣了愣:“啥意思。”“我老是給你找麻煩。”宋居寒深吸一口氣,神情帶著幾分毅然決然,“阿生那件事,是我把麻煩帶給你的,后來……我爸為了引導輿論,就把你推出去了,我心里清楚,可我沒阻攔。我爸那時氣得心臟病發作,我不敢忤逆他,但最主要的是,當時我覺得……你的名聲、你的工作,都沒我的重要。”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些何故早就料到了,可親耳聽宋居寒講出來,依舊讓他氣血上涌。
他回想起那段堪稱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光,不敢出門、不能見人,隱私曝光、顏面無存、前途盡毀,可他從未真切感受到宋居寒有多少歉意,正如宋居寒所說,他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的名聲、一份年薪不過幾十萬的工作,怎能比得上宋居寒動輒百千萬的合同重要,在那樣的情形下,自然要舍卒保車。
可他什么都沒做,難道就該承受這一切嗎。
他沉聲道:“你現在說這些做什么。”
“我想向你道歉。”宋居寒難受地講,“我媽說了,我應該認真反省自己所有的過錯并逐一賠罪,對不起,你的名聲、你的工作同樣重要。”何故的胸膛劇烈起伏數次,聽到宋居寒提及此事并道歉,一時間他也說不清內心是何種滋味,大概是淤積許久的怨氣總算消散了一些。
“還有,七年前,我接近你動機不純,我利用你打擊馮崢,我還嘲笑你‘玩兒不起’……”宋居寒說著,聲音開始顫抖,“我……對不起,還有好多……”“行了,別說了。”何故心想,依照正常人的倫理道德衡量,宋居寒需要向他道歉的事,花上一天一夜也講不完,但大多他并不需要,因為都是他自找的,沒臉去責怪別人。
第66章下
當下宋居寒再度提及過往,于他而言無異于往胸口扎刀,并未讓他內心寬慰幾分。畢竟那一件件往事,皆是他曾經胡作非為的殘酷證明,他著實不愿回想。
宋居寒的眼神變得暗淡:“我一直在思考,思考那些我應當反省、應當向你致歉的種種,后來察覺,實在是數不勝數……我原以為送你房子、送你車,便是對你好,可那些東西既非你所求,亦非我所重,我總是刁難你、差遣你、對你發火,為了瞧你有別于平日的反應,故意拿他人來氣你。”他越講越痛苦,“我做了眾多……令你傷心之事,這么多年,你一直忍耐著……”
他嘗試將兩人的關系換位,思考著若是何故對他做出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地去想,最終他幾近崩潰。何故究竟是如何容忍他那些年的,是如何被傷害得遍體鱗傷,卻仍未離開的,得是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能經得起這般消耗。倘若不是真心愛他,怎能承受那樣的折磨,可即便如此的何故,最終還是對他心灰意冷。
是他,是他親手毀掉了那個對他滿懷深情的何故,那個他最鐘愛的、最惦念的、最需要的何故。
曾經被那般深愛,一生都難以割舍。
何故忍無可忍地低聲喝道:“我讓你別講了,我不需要你道歉,道歉有何意義。”這個宋居寒愈發讓他感到陌生,或許他更適應從前的宋居寒,起碼那個宋居寒,他知曉如何應對、如何抵御。
“沒錯,道歉無用。”宋居寒嗓音沙啞,“我只是想讓你知曉,所有你曾經承受的苦痛,如今我都在體會,如此你是否能稍感快意。”
“與我無關。”何故冷漠地拋下這句話,便欲回房間。
宋居寒的聲音自背后傳來:“何故,你能堅持七年,我也行。”
何故迅速打開門,沖進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
素素被驚醒,嘟囔了一句。
何故這才恍然回神,氣息紊亂地說道:“素素,沒事,你繼續睡吧。”
素素坐了起來:“哥哥,你怎么了?看上去很緊張。”
“沒事,我只是去吃了點飯,你餓嗎?”
“不餓,困。”
“那就睡吧。”何故閉上雙眼,在黑暗中用力深吸一口氣,方才讓情緒逐漸平穩下來。 次日,素素醒得格外早,是被餓醒的,此時酒店的早餐時間未到,何故便打算下樓為她購置些吃食。
他剛打開房門,隔壁的門也恰巧開啟,宋居寒走了出來。即便臉上帶傷,神色疲倦,卻還是揚起了笑容:“去跑步?”
“我與你一道。”
“你出去難道不怕被圍堵?”
宋居寒從衣兜中掏出口罩和帽子,熟練地將自己偽裝起來:“此刻尚早,街上人少,走吧。”
何故懶得與他糾纏,徑直下樓而去。
六點多的京城,街道上行人與車輛稀少,不見了平日擁堵時的浮躁,讓人倍感清爽暢快。
宋居寒伸展了一下胳膊:“我有段日子沒晨跑了。”
何故未作回應,他正在尋覓早餐店。
“那邊有一家。”
何故果真看到前方有一家餛飩店,竟是宋居寒鐘愛的蟹黃小餛飩的連鎖店。他遲疑了片刻。宋居寒牽起他的手:“真巧,居然是這家店,咱們……”
何故甩開他的手,自行走進店內,點了幾種餛飩、小菜以及豆漿。
宋居寒聽聞何故點了蟹黃的,眼中滿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在回去的途中,宋居寒露出略顯落寞的笑容:“從前我收工晚了,你來探望我,總會從樓下打包上來。”
何故也憶起了那些過往。那時他手機一沒電就會焦慮,無論到哪兒都要帶著充電寶,只為不錯過宋居寒的任何來電,只要宋居寒想見他,不管手頭之事多么緊迫,能推就推,宋居寒便是他生命中的所有樂趣、生活的絕對核心,他卑微又虔誠地愛著宋居寒,小心翼翼地維系著那如走鋼絲般微妙的關系。
如今想來,他當真是著了魔吧。可惜直至當下,不,或許一輩子,他都難以徹底擺脫那心魔。
“小心!”
何故身體傾斜,被宋居寒用力攬入懷中,他恍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眼前是個敞開的井蓋,旁邊豎著維修的標識,而自己竟毫無察覺地往前邁。
宋居寒盯著他:“你怎么回事?再往前就要掉進去了。”
何故推開他,調整了一下情緒,平靜地說道:“我早就看到了。”
宋居寒又想幫何故提早餐,何故依舊拒絕。回到酒店,素素已然醒來。小姑娘自己扎了個利落的馬尾,身著小松購置的湖藍色連衣裙,臉蛋水潤得仿若飽含晨露的花朵,昨日因受驚而產生的萎靡已然消散,看上去充滿朝氣。
“哥哥。”素素歡快地叫了一聲,接著目光落在宋居寒身上,克制地抿了抿唇,輕聲道,“寒哥哥。”
宋居寒笑道:“餓了吧,快來吃飯。”
素素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何故,何故淡淡說道:“來吃飯吧。”
素素迅速跑過去,靠近宋居寒,見何故沒有反應,便一屁股坐下。
何故并未在意,將餛飩面遞給她,自己也開始吃了起來。 黃小餛飩:“嘗嘗這個,我跟你哥哥都特別喜歡。”
“這家店在申城也有,我也鐘情于此。”素素邊吃邊悄悄打量著兩人。
何故說道:“專心用餐,吃完飯整理一下,咱們去申城。”
素素瞬間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然而,咱們去機場……”
“別擔心,咱們坐私人飛機,不會有人來打擾。”
素素眼睛發亮:“私人飛機?像電視里那種嗎?”
“嗯。”
“有大電視、吧臺、沙發、臥室的那種嗎?”
宋居寒點頭:“有。”
素素興奮地喊了一聲:“我能拍照嗎?”
何故斥責道:“不行,老老實實吃飯。”
素素瞬間就沒了精神。
宋居寒笑著說:“可以,不過不能說是誰的飛機。”
素素用力點頭。
宋居寒揉了揉她的腦袋:“素素穿這條裙子美極了,這是尚未上市的新款,在下個月之前,全世界就只有你一人穿著,喜歡嗎?”
“喜歡!太漂亮了!”
“那寒哥哥對你咋樣?”宋居寒的笑容極具吸引力。
“好。”素素臉蛋泛紅,簡直有些沉醉。“那就好。”宋居寒向何故邀功似地看著。
何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低頭繼續用餐。
宋居寒失望得眼角都耷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