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芋花
姜玉蘭死后二十多日，正是姜芋花盛放的季節。
就在這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的時節里，我的主子——東宮太子爺冷不丁拎回來個水靈丫頭。
丫頭片子自稱是姜玉蘭的妹妹姜芋。
她此番入宮，是因為她預感她阿姐并未死去。
她被太子領著冒失走進我在梨園的曲藝教習所。
同太子有些失色的容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看到屋中窗前擺放的那一排黃色耀眼的姜芋花時，姜芋頓時來了興致，飛速跑到花前雀躍道：
「姐姐，你同我阿姐一樣，也喜歡姜芋花嗎？」
「你看錯了，這不是姜芋花，這是秋海棠。」
我瞥了眼太子，面無表情糾正道，望著不幸落入海棠花上蜘蛛網的那只小黑蟲出奇。
太子見我對姜芋的到來很是冷漠，立刻緩和氣氛解釋道：
「宮中早有盛傳，海棠眼患瞀視癥，此時我們眼中的黃色花在她眼中視為紅色。對吧，海棠大師?！?/p>
太子饒有興味解釋一通后，見我并不說話，又繼續道：
「海棠，這個剛入宮的丫頭仰慕你，想潛心修煉曲藝造詣，我看就讓她拜你為師，同你學習曲藝吧！」
太子說話的間隙，我斜了眼姜芋，只見她有一頭燦爛的褐色長發，雙眼炯炯有神。
四肢雖有些瘦小，面容也似野菜般綠了吧唧的，但她花似的笑容確實耀眼地讓我有些無地自容。
「主子，不是我不愿教她，可是你看，她資質實在平庸，往后難成大器。我看主子還是大發慈悲將她遣返，讓她餓死在民間街頭也好過在梨園碌碌無為而逝。」
我瞅見姜芋臉上露出那該死的期待表情，猛潑一陣冷水澆滅它道。
「人不可貌相。這丫頭既是玉蘭妹妹，應該是棵好苗子。如今人既已帶來，還望你放下過去同玉蘭的種種隔閡，好生提點她一番?！?/p>
太子饒有興致說著這話，特意高聲強調「玉蘭」二字，他沒發現此時的我正面色慘白，眼神有些迷離地瞥著那只小黑蟲。
出乎意料的，比網上那只小黑蟲先死的，竟是雄蜘蛛。
雌蜘蛛將雄蜘蛛咬死了。
蛛生如此。人生，真的會有此種轉機嗎？
面對我的精神游離，太子并不在意，只是揚起嘴角一臉滿意走到我身前，湊近我同我咬耳道：
「好了，就這么說定了。恭喜你收入賢徒一個。對了，最近宮中又到了批新羅錦，我將其贈予你，你挑個好日子教她曲藝時記得用上……切記！」
第2章 阿姐
「師傅，我能感知我阿姐并沒有死?！?/p>
「我并非你師傅，我也不想做她姜玉蘭妹妹的師傅?！?/p>
面對姜芋的突發奇想，我極力撇清干系道，卻是身體力行走過去幫她調好琵琶音。
「師傅，你同我阿姐是否有何誤會？為何我感覺你有些討厭我阿姐?！?/p>
姜芋攢眉問道，她這一路來歡快的小臉蛋突然露出苦惱表情，一時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方寸大亂。
我并不理會她，只是自顧自回到自己座位，接著調了調琵琶音色，默默彈奏了曲民間小樂，并輕唱著：
「月光光，照地堂，麥月時節好種姜，肈秋涼，北風寒，姜兒穿上花衣裳……」
「你怎會我家鄉的小曲《月光光》？不對，這不是我所聽過的《月光光》，有幾個曲段你改了，改成了……」
一曲作罷，姜芋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我，最后竟然哽咽地一時語塞起來。
待她怔上一會，又娓娓問道：
「你是我阿姐姜玉蘭，對嗎？那些宮女們說海棠大師確實身患眼疾，但她不喜歡什么黃色，也不喜歡什么紅色，而是喜歡純粹的白色?！?/p>
「曲子聽懂了沒有，聽懂了就趕緊滾出宮去?！?/p>
我依舊對姜芋甩臉色道，不想她立馬執拗地反駁我道：
「我沒找到阿姐之前是不會走的。我死也不會走。」
「姜芋，我奉勸你莫再找你阿姐了，你阿姐回不了家了。」
我黔驢技窮地來到姜芋身前，蹲下身子對其語重心長道。
「我阿姐沒有死，你是我阿姐對不對？方才的曲段是我阿姐改的，這是我同她的一個秘密。」
姜芋眼神誠摯向我說著，豆大的眼珠落在我腿上。
她說著，生怕我要離開她，死死拽住我手臂和大腿不放。
「阿姐，別再丟下我好嗎？我保證不會像原來那樣任性地管你要吃的了。我會挖野菜，我認識很多很多種野菜?！?/p>
姜芋說著，皮膚有些皸裂的小手揩了揩鼻涕，忙從袖中掏出兩三棵野菜干，驕傲同我道：
「你看，這是我從宮里找到的。阿姐，我們一起回家，我挖野菜養你?！?/p>
我瞅著姜芋的小手，替她擦干眼淚，又瞥了眼她手中那幾棵富含劇毒的曲菜娘子、斷腸草和天南星，心中五味雜陳，萬千思緒只匯成一句話道：
「好，我們一起回家。你將野菜干遞與我，我將它一并包起來當干糧?！?/p>
我說著，接過姜芋手中的野菜干，又趁著她分心的間隙，我從袖中掏出新到的羅錦，終于下定決心毫無征兆地將之勒緊她的脖子。
第3章 噩夢
「主子，那個小丫頭已被我用羅錦解決，請主子將解藥賜我。」
宮中地牢里，我跪在地上復命道，虔誠等著太子答復。
椅上太子耷拉著腦袋俯視我好久，像是在確定什么，接著大手一揮，命人將我押往一處牢獄內。
「聽說今早侍衛在宮門處截獲一駕運送宮女出宮探親的馬車，發現了可疑之人……你且猜猜，那可疑之人是誰？」
太子大聲娓娓道來。
他饒有興致走過來，親自打開獄門。
「馬車里的姜芋在哪？」
我大聲質問道，莫名覺得背后一陣發涼。
「我將馬車里的人全給殺了，并命人剁成肉泥全部喂給了現在與你同處一室的大蟲。別著急，不久后，你也將成為大蟲的餐中之物。記住，這是你背叛我的代價！」
太子狡黠說著，拿出匕首在我手上劃出道口子，又將我猛地推進牢中。
我一個趔趄跌進牢里，隱約感知暗中傳來大蟲呼吸聲。
借著濃厚的血腥味，大蟲明目張膽盯著我，我窺伺起它。
它有的是對食物的渴望，而我，則眼睛充血地只想為姜芋報仇。
我抽出靴中匕首，主動沖過去朝著大蟲刺去，雖然靠著身體輕巧的優勢刺中了大蟲的雙眼，卻不慎被它抓破我肚皮。
我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眼神模糊地瞅著大蟲以勝利的姿態踩在我身上，接著它咆哮一聲，正要將我身體整個撕開。
「阿姐……」
破天荒的，我竟在此時幻聽到姜芋的聲音，隨即我便不省人事地癱倒在地。
……
「姜芋……」
一個噩夢做罷，我猛然驚醒。卻意外發現自己房內的姜芋花都換成了白色海棠花。
房中也多了個我不愿看到的太子。
「姜芋呢？」
我下床來問道，頓感身體疼痛難忍。
「別擔心，你妹妹她活得很好?！?/p>
太子說著，直勾勾盯著我雙眼。
就在我松了口氣時他補充道：
「她那日為救你被大蟲撕成兩半，我見她全身上下就只有雙眼還有用處。你眼睛不是不好嘛，時常武逆我擺放些什么姜芋花，我便索性命人將她雙眼摳下來安在了你的眼眶里。」
「畜生……」
在發現我靴中匕首不見蹤影時，我憤怒將藏于枕頭的曲本重重朝對面人扔去，卻被其一把接住。
他將曲本撕破，緩緩走來一把扼住我脖子道：
「你別不知好歹。我苦心施計將你競爭對手寧海棠鏟除，又制造假象讓世人都以為當時死的是姜玉蘭，卻不知現在的海棠其實是正好是你姜玉蘭假扮。你以為你多年來靠著誰才能達到今天的地位？當年你為了得到都都知一位，毒害寧海棠使之眼睛病變患了瞀視癥，要不是我力保你你早當成為階下囚了。你不對我感激涕零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敢對我不敬，你哪來的膽子。」
太子說著，用拳重重地反復捶打我肚子。
我那被大蟲爪子抓破的傷口一時間流血不斷。
不僅如此，在一股鮮血直沖嗓門從口中噴出來后，我竟發現連我眼中流出的眼淚都是鮮血。
「放棄掙扎吧，我們的靈魂都骯臟不堪，只有地獄才是我們最好的去處。你且用你妹妹的眼睛好好瞅瞅，我將如何拉著你一步步墜入地獄深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