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一個筆友。
在電臺節目中記下了一個地址,然后帶著好奇和期待,寫出了一封寄到遠方的信,開啟了人生中的正式寫信序幕。在我快要忘記這回事的時候,收到了回信。
我們寫信的內容,大致是互相罵一下自己的老師,八卦一下某個同學。偶爾分享一下喜歡的幾本書或是幾首歌,也說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想,和無法跟他人傾訴的煩惱悲傷。在不安的青春時光里,寫信,是一種陪伴和安慰。只是,十分可惜,這段筆友時光,只持續了半學期。我不知道是誰先停下來的,總之,一個在生活中本來就不存在的人,又在信中消失。
如今,每每回憶起來,雖有遺憾,但也覺得開心。至少,有那一個學期,純粹地用文字和一個未知的人交流,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后來,也斷斷續續地和一些人寫過信。轉去外地讀書的同學、在外工廠的親戚、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不過,這些往來,通常只有一二回,后來無事可寫,就各自停筆。
一次在老家打掃衛生時,翻出來曾經收到過的信,泛黃的信紙上躍于眼前的字字句句,勾起了不少回憶,當時在想,如果能一直和一些人或一個人寫信,會怎么樣呢?如果寫十年、二十年,又會如何呢?
當然,這個愿望我是實現不了的。但是,有人做到了。他們就是《查令十字街84號》里的海蓮和弗蘭克。
貧窮、爆脾氣的美國女作家海蓮,因受不了紐約書店昂貴賣出的舊書,偶然在《星期六文學評論》上看到位于倫敦查令十字街84號,一家叫馬克思與科恩的書店有古舊書賣,于是寫信求購一些想讀的書籍。那一天是1949年10月5日。
很快,海蓮收到了回信和她想要的書,這令她非常開心。于是,她在接下來列出諸多她想看的書,書店都一一幫她找到。漸漸地,她發現,每一次寫信和寄書給她的是同一個人,他叫弗蘭克。勤懇、溫良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同時,他也是這家書店的經理。
起初的時候,他們只是一方想要什么書,另一回應寄出。他們因為建立起了某種信任和默契,三來五往之后,她們開始有了更多的交流。除了海蓮想要的書以外,弗蘭克還會主動向她推薦一些好書,當他看到紐曼的初版《大學論》,便馬上問海蓮,你想要嗎?
相對弗蘭克的溫文爾雅,海蓮顯得犀利、個性。她在信中義正言辭地說,她絕不買一本沒有讀過的書,她說哪跟買衣服沒有試穿過一樣冒失。
她還在信中任性地寫到:
弗蘭克,你在那兒究竟在干什么呢?你什么都沒干,你只是閑著!
我的利-亨特在哪里?我的《牛津詩集》在哪里?
春天到來之際,我要一本情詩集,不要濟慈或是雪萊,請寄給我一本不太煽情的情詩集。
率直、又愛書如命。但她又是善良的。在得知倫敦的物資極貧乏時,她用自己的稿費買火腿和肉寄給書店的店員,如雪中送炭一般,溫暖著每一個人的心。
在書中讀到這一切,真的覺得神奇又感動。生活在美國和英國的兩個人,因為買書和賣書,彼此了解,互相幫助。一封一封地信,其實大多數都是平淡、無趣,甚至有些無聊的。從最開始的只是海蓮和弗蘭克寫信,到后來書店的塞西莉加入,以及弗蘭克的太太諾拉加入,包括后來他們的鄰居太太和女兒也加入其中。這一寫,就是二十年。
在電影《查令十字街84號》中,兩位寫信的主人翁的形象更加生動鮮活。
在小小公寓生活的海蓮,每天都在寫信看書寫劇本,家里雖有些混亂,但滿桌子的書讓人看著舒服。工作和生活上一絲不茍的弗蘭克,永遠都是紳士的樣子,對工作認真,對家人關愛。
海蓮坐在滿是書的桌子上飛快地寫信給弗克蘭,她對一本拉丁文版的《圣經》極為不滿。“翻譯簡直是想毀掉這本世界上‘最美的散文’。“《佩爾斯日記》真的很爛。”
在電影中,兩個平行空間的人,就是這樣在書和信之間交集往來。
海明威說,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每一次他們互相寫信,無論是書中,還是在電影中,仿佛都是一場當下空間里的自言自語,而放在時間長河之中,又是真真切切的思想和生活的真實交流。那是一種真正發自內心的交談,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最純粹地情感連接。
特別喜歡,在影片中,海蓮讀到約翰·鄧恩布道說的一段話:
“全人類是一本書,有人死去,并非章節被刪,而是被譯成更好的語言,且每一章都必須翻譯。上帝雇傭了幾名譯者,有些篇章由年齡翻譯,有些由疾病翻譯,有些由戰爭,有些由司法。而上帝之手將把我們散碎的所有書頁組合一體。在那圖書館里,所有的書本都將敞開,直面彼此。”
1968年12月5日,弗蘭克因急性盲腸炎病逝。自此之后,海蓮和他的通信結束。
在他們通信中,海蓮曾寫:這世上,只有你一人了解我。
弗蘭克的太太諾拉曾寫: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嫉妒你。
因為這些情節,很多人會把這寫信的兩個人的感情,理解為愛情。把這長達二十年的交流,稱之為浪漫的交往。盡管海蓮終身未嫁,弗蘭克在信中也多次邀請海蓮來英國游玩,以便彼此相見。在影片里,弗蘭克在書店看到一個美國的買書女子,緊張又熱切地以為是海蓮。但是,當我讀完了書,和這部電影后,我并不認為,他們之間是愛情。
我覺得,那是一種類似愛情,或者是超越愛情的東西。 他們之間情感的載體,是書。連通兩個人心靈的是對于書的熱愛和珍惜。是欣賞而不想占有,平淡無趣卻可以天長日久,如同天上的兩顆星星,交相輝映卻永遠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我并不認為,一男一女的交往,就非得是因為愛情才能長久。人與人之間,一旦建立起某種心靈的默契,自然會在時間的長河之中,留下超越愛情的情感。我相信,即使他們兩們都是男人,或是都是女人,這段關系也一樣可以長久持續。
坦白說,在讀這本書中來來往的信,總體來說并不太有趣。內容非常的瑣碎,大多數信件相當簡短。有時候像在說家長,有時候只是在找書與寄書。影片中男女主角從未同框,各自在自己的狹小空間里生活著。如若沒有什么耐心,書和電影都會看不下去。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能體現他們的真實,也讓人有一些觸動。為一些信中的真摯感情。
我相信這樣的情感存在,所以,我有時會突然懷念,那個曾經可以交筆友的年代,懷念那個可以暢所欲言朋友。
二十年后,海蓮來到查令十字街84號的馬克斯與科恩書店,故人不在,世界依舊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