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午四節課聯播，困，山野累得不想吃飯，呆坐一會，八點就睡了。

這一覺，直奔著深夜四五點而去。

醒了打開手機看看時間，老半天才想起來現在深夜五點。

餓了。

準備忍一忍，等天明再說。

清醒著掙扎了好一會，沒忍住，決定起身去菜市場買今早的第一碗糖飯吃。

路燈，像熬夜人的眼，昏聵而倔強地閃著。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總感覺像身后有個人跟著，誰，該不會也是一個半夜餓醒的主 ?? 山野緊張地回頭一望，大街，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塑料袋頑皮地調戲著秋風，忽左忽右，閃躲著，在路燈下飄來蕩去。

二

“你們不要搶，不要搶啦，這幾袋都是我的！”公鴨嗓吼叫著，初聲大氣地在深夜炸響，隨風吹來都聞到一股戾氣。

“你要這么多今早賣得完嘛！求求你，分我一袋辣椒吧。”一女聲失望而哀求著。

“他媽的，你就比我們起早一點點，豪搶霸道地要了這么多辣椒。”一人附和著罵到。

都是些什么人啊！大清早就在這吵吵嚷嚷。

山野一陣納悶，循著尖厲地嘶吵聲走將過去。

菜市場許多商戶的卷簾門也陸續掀起，偶有一兩個小孩揉著惺忪的睡眼坐在小板凳上守著店子，蓬亂的頭發快歪掉在地上。

賣菜大棚的交路叉口橫停了一輛大貨車，年輕力壯的幾個，張牙舞爪地在車上撕扯著大袋大袋的蔬菜。下面應該是各家的媳婦，緊張地盯著已到手的大袋蔬菜，生怕一走神，到手的蔬菜就不翼而飛。

還有一大群爬不上去的婦女嘰嘰喳喳地在吵嚷，把車后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幫我拿一袋冬瓜。”

“快點，我要左邊那袋胡蘿卜。”

……

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叼著煙，一地的喧鬧與哄搶仿佛與他無關，一夜長途的疲倦讓他不停地打哈欠，此刻，似乎他就是總導演，滿地的菜販子在他的指揮下上躥下跳，東奔西跑。一個小媳婦盯著一桿秤，攤開本子邊稱邊登記。偶爾抬起頭，俊俏的面容鄙夷瞪著這群跟她一兩二兩斤斤計較的大媽大嬸們。

山野看著這劍拔弩張的蔬菜批發市場，吼叫聲，撕扯聲，吵嚷聲，不絕于耳，微微嘆息：江湖何處不在。

突然，他一下子怔住了。

一個老漢弓著腰，手扒拉著車廂板，懸空的身子蜷縮成一個半圓，一點一點沿著車輪位置向上攀援，試圖拱上去，翻過車廂去拿菜。眼看著就要夠到塑料袋，橢圓的身子像被什么卡住了，他一次比一次用力向上滾，放開一只手盡力地伸了過去。“嘭”地一聲，像個皮球一樣掉在地上。他又掙扎著爬起來，來不及拍掉身上的灰塵，又一步一步把身體縮成一團，再一次朝車邊攀援。

看著他豆大的汗珠沿著灰白凌亂的鬢角滲出，一場勵志大片，細看都覺得是一種殘忍，山野眼里澀澀的，忙別過臉去，繼續往前走。

沿路不斷有摩托車拉著菜駛進菜市場，還沒等車停穩，圍著大車的婦女像洪水一般又涌了過來，拉扯著在議價。

爭搶中兩個小媳婦居然扭打在一塊，賣菜的漢子被推在一邊，滿口的污言穢語你來我往，唾沫星子在水淋淋的蔬菜上橫飛，嫩生生的菜葉撕扯了碎成一地。

生存何須如此殘忍，賣個菜，又何必以命相搏，山野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這劍拔弩張的菜場江湖離他很近，仿佛又離他很遠，很遠。

三

天漸漸亮了，昏黃的路燈不再那么耀眼，在初露的晨曦中似乎有些多余。

賣糖飯的大嬸也打開了店門，經過一夜的發酵，麥芽糖熱氣騰騰在幾平方的小店里彌漫開來，空氣中透著濃濃的甜香。

山野很享受這味道，美美地吸了一口，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

這么早就有顧客上門，可把大嬸樂壞了，胖乎乎的圓臉上道道褶子舒展開來，像一朵朵山菊花在蕩漾，樂呵呵地跟山野攀談起來。

大嬸仿佛他鄉遇故知，憋了一夜的話匣子終于打開了，嘰嘰呱呱的夸贊著自己制作糖飯的精細流程。

生活不僅只是為了賺錢，誰又不是在逃避著孤單。

四

美美地放下碗，意猶未盡的山野一想，既然那么早來了，干脆就去菜市場逛逛。

走進菜場大棚，眼睛為之一亮。蔬菜經過賣家一番捯飭，白生生的水蘿卜，搭配著嫩生生的青菜，旁邊擺上一堆紅彤彤的西紅柿，金燦燦的南瓜花，紅艷艷芋頭花，隨意擺拍，都讓人賞心悅目。

“哎呀，你這包谷多少一斤呀？也太老啦。”

“多鮮嫩的包谷，不老啊，你看，掐一下，還噴奶漿呢！”小媳婦邊說邊示范。

這廣告，粗俗簡單接地氣，逗得山野呵呵笑起來。

“今早怎么不見老胖來擺攤啊？”小媳婦跟旁邊的大媽聊起來。

“她呀，送女兒讀大學去啦！”胖大媽接過話頭。

“唉，哪天我姑娘也像她家小玲一樣就好啦。”小媳婦望著旁邊突然空了的菜攤，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

“老胖做到的我們都做不到啊！嚴寒酷暑，再忙，她都不愿讓小玲來幫她一下。你看你，這么早的天，就把女兒催起來守著，到上課時她哪有精神啊。你這是作孽啊！”

“你說我一個人又能怎么辦呀？我家那個走了后，就我一個人，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小媳婦揉著紅紅的眼圈，嘰嘰喳喳的聲音再沒剛才那么尖炸，聊天的興頭也淡了許多。

“你也別急，各人有各人的命，菜場這些攤就數你生意最好，熬過這一陣也就好了。”胖大媽看著紅了眼圈的小媳婦忙安慰道。

山野慢悠悠的逛著菜市場，似乎汪曾祺那小老頭也在身邊，陪他看菜市場那普普通通的瓜果蔬菜，聽熱熱鬧鬧地吆喝叫賣。

想到這，山野噗地笑出聲來。自己也有一張貪吃的嘴，一顆貪玩的心，不也是一位貪戀世間美好的可愛小老頭嘛。

小媳婦也吃驚地抬起頭，看著這個什么也不買卻慢慢悠悠樂呵呵的小老頭，猜不出這是哪路神仙。

再朝前逛，已是臨時攤點。臨時攤主大多是城邊的小老太太，擺著自種的蔬菜，模樣也差了許多，彎滴溜的小吊瓜，小黃瓜也只有固定攤點的一半粗一半長，大白菜也小了許多，菜葉上不是落了白斑，就是布滿蟲眼。買菜的或許覺得擺放好看的跟自己過去的生活還差一段距離，都喜歡來買土生土長的蔬菜，望著蓬亂的蔬菜，優越指數飆升的同時，似乎也能想到自己的曾經。

“哎呀，我用的是老年機，不能掃微信啊。能不能付錢給我啊。”她們不斷地哀求著老主顧，有時間稱好了又忙不迭去固定攤位找人掃微信。

“求求你啦，幫我掃三塊三，你給我三塊就行。”

“我今早生意還沒開張呢。等我開張再說。”冷冷的語氣并未打消她們的念頭。忙轉回頭哀求買主。“你看看她攤位上的菜多好啊，要不你也跟她再買點。”

碰到年輕不好說話，轉身就走。老太太無奈的拿著稱好的菜，干著急。

這時一個小老太太引起山野的注意。滿頭花發卻剪了個齊耳短發，更搞笑地卻戴了一副十年前頗為時尚的蛤蟆大墨鏡，醒目突出。每一次稱菜，她的大墨鏡幾乎盯到秤桿上，看稱的買主忙鄙夷地邁開頭，咂咂嘴。她不求人，一稱好菜 ，忙恭恭敬敬遞上掃碼微信。然后又把大墨鏡就到買主手機上，嚇得買主忙避讓三尺。她也發覺這舉動惹人不快，忙尷尬地笑笑，自顧自的說，“手機掃好遞給我看看，這是我孫子的微信。我剛做了白內障手術，醫生說要避光，不準我摘下墨鏡。”

山野搖了搖頭，心想她那孫子在打游戲時，牽著女朋友在喝奶茶時，滴滴，滴滴，不時收到三塊兩塊的碎銀子，真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啊。

作家古龍曾說過一句話：“一個人如果走投無路，心一窄想尋短見，就放他去菜市場。”

來逛菜市場吧，你既能看到江湖上的刀光劍影，也能品味艱難時世的溫婉多情。

五

教育家陶行知先生說：“大雨過后，有兩種人。一種人抬頭看天，看到的是蔚藍與美麗；一種人低頭看地，看到的是淤泥與絕望。”

愛逛菜市場，你的眼睛才不會只盯著星辰大海，踏過人間煙火，定能絕境逢生，安享生活的歡愉。

愛生活，不僅去品一茶一飯，一花一木的芳香，還應去嘗泥沼困厄中的人間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