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那年的雪
那年，爺爺住在這樣的房子里：
前一天傍晚的時候，還只是下著一點兒米條。米條是我們家鄉的說法。也就是雨里面夾著一點兒雪。只知道，天很冷。
隔天早晨，大概7點鐘的樣子，鄰居家的哥哥姐姐便大叫起來，“快來看雪，”“雪堆起來了”。“可以打雪仗了”。是的，或許是邊跑邊叫著呢，還聽得一陣的“呵呵”喘氣聲。
我跑出去一看，門口的院子，已經像蓋了一床，墊上一床，再加一點的，那么高的棉被了。雪真厚，爸爸一腳踩進去，就是一個深深的坑。
我覺得，我大概永遠沒有辦法忘記這一場雪。
雖然，媽媽可不管這雪下得多好，多大呢。她只是自顧自地開始把飯做好。
我們家的做飯工具，是土灶。非常暖和，如果頂不住室外的大雪，待在廚房。我想，北方說的上炕，大概就是那般感受了吧。
但我們這些小家伙，是不怕凍的。只是異常的興奮。
我小時候是不敢活潑的，生怕別人說我媽媽生的是野孩子，只知道瘋玩。站在屋檐下，看著那雪，也只是把藏在手袖里面的小手拿出去，接了一些雪。怕冷，隔一會又揣起來。隔一會兒，又忍不住拿出去。
那時候特別的傻，家鄉的雪，特別的白。大概也是因為環境也是特別的好，我們山下都是可以喝小溪水的，當然現在，恐怕是沒有人去喝了。在南方的這樣的小村莊里，我忍不住抓了一把雪，往嘴巴里塞，我那時候，恐怕真的是把雪當成是棉花糖了，那么好看的東西，大概嘗起來，也是甜的吧。
是冰的，沒有味道。但我忍不住咽下去。我那時候一吃完那雪，就不得了了。我覺得我是一個知道雪的味道的人。
后來證明，這確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因為打雪仗的時候，他們總是把雪球，砸在我嘴巴里。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就咽了一部分下去。
吃過早飯，我們就邀上隔壁村姓劉的那些小伙伴來打雪仗，我們村都是姓楊的。我們商量好了。我們自己人打自己人下不了手，所以，就打隔壁那些土老鼠，一個個長得賊眉鼠眼的。
雪球越滾越大，當然，年紀越大的，雪球滾得更大，或者是最大，這取決與力量以及經驗。
我們還沒等得及說開始就打了起來，嘴里還叫喊著，“你去死吧。”“我要殺了你。”等等鼓舞士氣的豪言壯語。但叫的急，叫得響的，反而是輸的慘。只顧著說話了，不記得要躲閃和伺機行動。于是，我們最后把這個理由，作為我們戰敗的借口。但我們沒想要下次學習對方的“不說話戰術”。理由是：我們叫得爽，也玩得開，他們不愛叫，也就默默地贏了個名頭。雪里面，沒有他們的記憶。再者，南方的雪，最多到了12點，就基本化開了。再一次的快樂，恐怕是沒有的。
而我多年以后，還記得那些亂七八叫的咆哮聲。很開心
那個年紀，我讀三年級。剛學會了“瑞雪兆豐年”，我想，明年收成好，爺爺應該很開心的。
爺爺是我們村里最勤快的人。他從來不休息，每天都在莊稼地里，要么就去拾柴禾。他不是我們村里，田種的最多的，但，絕對是最勤快的。夏天的時候，別人6點才開工，他四點半就開始打著手電筒在田里收割了。別人一畝田才開始，他就開始收尾了。晚上，別人到7點左右就累得回家睡去了。他至少到八九點。走在田埂里，大家總是有意無意地調侃他：坤兒（那是我爺爺的小名）干嘛這么賣命呢？
每次如此，他總是笑笑，不說話。
就在打完雪仗的那個下午，我才知道。爺爺，你為什么要那么勤快？
爺爺那天不知道為什么，哪也沒有去，我就和他一起在廚房烤火。他很開心，說我長得真像小時候的姑姑。說給我講個故事。
我連連點頭說好，也不懂得插嘴。只會睜大眼睛，看，聽。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今天，但不是今年的今天。那是十年前的這一天，接近過年了。你奶奶叫我去街上買些年貨。出門之前，你奶奶就寫好了清單給我：五斤豬肉，一斤花生，半斤豆子。
對啊，過年嘛，總是要些肉的。自己不吃，親戚來拜年，總要些肉的。自己嘴饞，也能上桌的時候，一起吃上兩塊。再就是花生和豆子，拜年的時候，也來些小孩，要吃點零食，加上你爸爸和你叔叔他們。盼著過年，都盼了一年了。
以往，這也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上街的日子。
可那年，我答應了你十歲的姑姑，等她十歲那年，就帶她去街上買上一套新衣服。家里真的是很窮。你姑姑又愛美，從小到大都沒有穿過一套新衣服，后來逼我逼得不行了，我就答應了他，十歲，就在過十歲生日的時候，給她買。我們那邊過生日是有規矩的，十歲那年的生日一定要過。再有，就是結婚生子，或者是八十大壽了。其他的，也就不弄了。
可是說好，給你姑姑過生日的。你姑姑生日就在秋季。收成之后，賣掉稻子，也算是有點錢的時候。可不曾想，那年蟲子吃得厲害，沒什么收成。錢也沒賣掉什么錢。
原本答應好你姑姑的生日，算是泡湯了。如果要過，那過年的錢就沒有了。
姑姑那時候還小，不懂事，性格又是執拗得很。原本答應的好好的事情，又給取消了。
非常非常不開心，哭得很厲害。想到就要哭上一會兒
怎么說都沒用。
爺爺沒讀過書，腦子也轉不快。沒什么路數賺錢，可是勤快。沒什么別的法子了。離過年還剩下幾個月。除了日常的勞務，還能多去砍點柴，跟別人換點錢。應該夠給姑姑買一套衣服了。
就這樣，姑姑看到了希望，衣服又有了著落。又開心起來，連干家務活，都更加的有激情了。每天看著爺爺帶回來的柴火。就像看到了，每一個讓人開心的煙火。
日子慢慢過去了。把柴一賣，錢也夠了。
很快就到了，那一年的這一天。那天，我帶著你姑姑上街。還有你奶奶寫的購物清單。我們都很開心。總算是，盼到了。
出門之前，我認真地把錢卷好，還穿了一條袋子比較深的褲子，把錢放在深深的口袋里。
就上街了。可等要買東西付錢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怎的，錢怎么也是找不到了。
這可急壞了我。要是被你奶奶知道，這年恐怕是過不成了。再者答應你姑姑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這樣失信于她，我真的不知道會怎么樣。
那時候，我真的很恨那個小偷。就這樣，把我們的年，都給偷沒了。
鄉下人，不知道享受。過年是我們唯一的休息和享受。
我知道，如果沒辦法帶點東西回去。那恐怕是，一年的盼頭徹底讓我給毀了。
于是，我讓你姑姑在一個店里等我一下。我就跑到鎮上的衛生院，賣了幾袋血。
沒敢讓別人知道。就那樣，姑姑得到了想要的裙子。家里也算過上了年。
有時候人生真的是這樣，好運和壞運氣，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
我腦子笨，只會苦干。但我相信：不該讓你最愛的人失望。”
那年的雪下得真的很深，我永遠也記得這個那么多年前的故事。
爺爺年紀不大，可是滿頭白發，身體老得很快。
姑姑說，那是因為，你爺爺賣血的故事，可不止這一回。
我不知道年輕時候的新鮮血液里面，流淌著多少的真情實意。
我在現在的這個年紀，看到太多的人性荒蕪，信任缺失，彼此算計，就連親人和朋友都一樣。我想起了那年的雪，那年的故事。
別讓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