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瑩盈水澗
農歷七月十三日,沒回城,簡單拾掇過老房子,簡單鋪張了些床上用品之后,開啟了連續兩日久遠時光回歸式的生活。孩子們對鄉間生活的融入,遠比自己想像的要樂觀得多,一融入到自然的環境中,全身心自然而然的打開,似乎那些怕熱怕蟲惹的事,都被快樂淹沒,忘卻了,唯有拋在自然空氣里的嘻嘻哈哈鬧喳喳聲。
大人們白天買菜做飯,獻祭天堂那方的親人們,人多人手足夠,閑時也多。閑空下來的時候,偶爾拾掇老房子,偶爾幫著大伯伯母干些玉米脫粒的活,一顆顆摘下剛從泥土里挖回來帶著莖葉帶著泥的落花生。在家鄉這方,中元節晚上的習俗只獻茶點,從午后起,大人們也就基本全空閑下來了。
壬寅虎年的伏天,好似也重現了童年時期伏天的酷暑難當,白天的鄉間,天兒齁熱,日灼如蒸。到了黃昏六點鐘左右的時辰,那輪似火的驕陽,便開始收斂一些那火熱的性子了,在天邊幻化成七彩云霞,慢慢變得溫柔起來,天地之間的熱火也逐漸退卻。天色越晚,越是能讓人明顯地感受到每一縷的晚風里,都夾藏著涼爽。大伯和伯母,總是會趁著這會子天的光亮和陰沉下來的絲絲涼意,再去山間田垅走一遭,去關心自己土地里的農作物們,或是給作物們鋤草、殺蟲,或是施肥、引水澆灌...
本自意欲找回孩子王的氣勢,領著孩子們,爬到對面山嶺,去昔日熟稔的地帶,采摘好似在家鄉才見過的土生野枇杷,采摘承載自童年暑期一部份快樂的野生金絲棗。臨出發時,伯母相言,很多年前就沒有人去耕種那些山地了,那些山地都已經荒穢了,山間的小路也早已被草木荊棘覆蓋湮沒。若要想爬到那山頭上去,得繞著一段遠路。但憑時間點,人還沒爬上那山頭,天就已經黑不隆咚了,只好棄了這個念頭。索性就領著孩子們,沿著馬路隨心隨意溜達溜達久違舊時光里的傍晚時光,順便到村子入口的白坳四方老古井借點清泉水清涼一夏。到傍著井邊,傍著虬枝曲干老古樟樹的鄰家便利店,給孩子們和大人們買冰棍冰爽一夏。
腳步悠悠緩緩沿著馬路向前,霞光在西邊遠山的天邊綻放溢彩,山鳥緩緩歸隱入林。近山橫斜的墨綠樹影,也映襯著天色將晚。此時在山間盤曲蜿蜒的馬路,輕染著道路兩旁草木蓬勃的綠色,鋪著些許干枯的落葉,偶有數只山雀或是噪鵑飛落在馬路路面上,像是自由慣了,自在地啄著食。幾無車輛往來的馬路,向兩頭延伸著一片清幽,一片寂靜。
蹦跳在馬路上的孩子們,對自然間的小動物,總是多一份興奇之心,小心翼翼的靠近,追著停落路面的小鳥,驚得小鳥補棱棱著翅膀,飛入山林間。欲捕捉成群翩躚在荊條細細碎碎淡紫花間的鳳尾蝶,捕而不得的哈哈哈聲,飄蕩回響在山間。
又經孩子們一手抽藤,野麻葉上的蝗蟲和螞蚱,搖落驚飛。仍是有抱著莖桿巋然不動的蝗蟲和螞蚱,待得人近身,又是在不經意里的某一視角,像是要彈跳進了人的眼球,映著天邊的云霞,巨化了。孩子們還是不免會露出些許膽怯神色,卻也在把自己觀察的視野,向著這些自然界里的小生靈們一點一點靠近。
一只大過拇指大小的黑色鍬甲,在路面氣定神閑地爬動,孩子們便轉著身從馬路依山旁的排水小山溝里,揀拾符合自己心意的一根根小樹杈,一片片有硬度的闊葉大葉片,撿拾起挑逗鍬甲的小快樂。無論是匍匐在草葉間的蛾子、蝶兒、蜻蜓、蟬蟲、甲殼蟲、大蜘蛛,還是蜥蜴,還是飛在天空的蝙蝠、鳥雀...對于在城里出生成長的孩子們而言,這些在鄉間隨處可見的小昆蟲鳥獸們,都像是從書本里,從圖畫、視頻里鉆出來的活靈活現,帶著一絲驚喜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真實的...”,是對自然一點點認知的快樂,是自然饋贈的簡單快樂。
和孩子們恁般走走停停地走下去,依然可能是還沒走到村口的便利店,走到老古井邊,天就黑咕隆咚了。只好加快向前的步伐,索性和孩子們玩起了怎么玩都不失興致,似也永不過時的追人游戲。跑過的一路,視野里沿途的鄰家,都未見昔時的炊煙裊裊升起,幢幢房屋被環抱在山間,在時光里緘默,呈現寒境般的冷色,一片沉寂。
過了橫架兩山之間風燭殘年的老水渠天橋,孩子們跑不動了,腳步又放緩在馬路間,人微汗。放眼相望,一片平疇里,田垅上,還可見農家只影,背著噴霧器在給田間作物打除草劑或是殺蟲劑。抬頭也可見山坡上,農家躬身收割著芝麻。沿著山脊向上的視野,月影早已懸掛在山巒之間,懸掛在夕陽落下的天空的另一邊。
當隨著悠悠的步伐,見了依路邊的田土間,絲瓜藤上新綠老綠的絲瓜層疊吊掛,黃花點點綴在葉間。苦瓜藤上橘黃、玉白、青綠相間的果兒掛滿,已是近了人屋舍,到了便利店。孩子們迫不及待著跑向了便利店里的冰柜前,踮起腳尖,挑選心怡的冰棍。冰柜里,鹽水冰棍和綠豆冰棍是自己舌尖味蕾的一抹記憶,一口讓人好似回到了那時的暑日時光。
母親拎著6升的空水瓶,風風火火向著老古井邊,走進舊時光里打水,打取一份自然饋贈的清涼,打取一份舊時光的清簡美好滋味。打了水,買了冰棍,心滿意足的緩悠回走。手機循環響起女兒所建議的《菊次郎的夏天》主題曲Summer,隨著陣陣愈發強勁的晚風,吹散空氣中白日里的炎熱,涼意漸濃,漸上身。此時,昔日里的團團墨蚊好似少見了,亦是少有蚊蟲的擾惹,空氣里充溢著孩子們發出冰棍也阻止不了鬧喳喳的嬉皮聲,母親身著的裙袂在風中飄揚優雅,一時里,讓人想一直在這片光景中停留。
步子緩悠,從便利店回來,時光已落在七點,天色漸沉,四周的一切都被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潑皮一日下來的狗仔小憨憨,仍舊是有著飽滿的精力,使著慣常調皮頑劣的性子,對欲將進塒的雞鴨們,進行一番挑逗擾惹。“咯咯噠噠...”、“嘎嘎嘎...”一片撲打鬧聲四起。檐角的一只只紅泥燕巢中,“雀占燕巢”的麻雀雛鳥,小腦袋瓜縮回了巢內,嗷嗷待哺聲止歇。成排挨挨惹惹棲息在電線上的燕子們也歸了巢,隱匿了身影。扁柏樹間的麻雀群,也漸漸安靜下來不出聲了。臺階下的石縫和階前草叢里的蟋蟀、蛩蟲開始趁夜跑出來,在夜色里和鳴齊瑟。山間的蟬鳴如白晝依舊,聲勢減弱了幾分。夜鳥偶爾向山外拋出幾聲脆鳴,只是少了田間的青蛙們未登臺,不知躲哪兒去了。
孩子們由著自己輕聲一句:“可以切收花生噠,快切!快切!”,你扛著耙子、我抱著籮筐、他端著撮箕、她拖著掃帚,齊齊上陣,無組織的自然分工明確。能用農具的用農具,農具使不好不夠熟稔,用不上來的,索性直接上手來,倒也叫人瞧著心生幾分可愛與歡心,時光平添幾分暖明。歘歘、噗、嗤、咚、沙沙、嘩啦...自形容不上來的,各種響聲在空氣里沸騰,交響著一支谷物豐收的喜悅旋律。
“我們收完了!好熱啊,好熱啊...”,在孩子們的仔細里,曬出去的花生,收回來的一粒也不能少,連同一粒粒水籽秕花生。花生如是收好了,孩子們帶著些許成就感的笑聲在空氣里一陣飄蕩過后,一切又歸于岑寂,天地之間也拉開了黑夜的帷幕。
自佇立在臺階上,打撈一片久違的屋門口的夜色。四周遠處群山的輪廓愈發的朦朧,蒙著一層淡淡的青煙似的神秘。近山的樹影在山巒婆娑,湛藍的天空,月色卻是愈發的明亮。繞過層層青山的夜風,送來一陣陣如流水般絲絲縷縷的涼意。家里沉睡了許久的燈盞,一盞一盞漸次被夜色點亮了。暖黃的燈光從古樸的田字格窗戶哄散出來,靜靜地鋪在走廊上,散在干凈的禾堂坪上,撒在屋前成排佇立的墨綠沙田柚樹上,灑在零散在柚樹下的幾株向天笑綻的紫紅夜來香花上,也在扁柏樹上蒙上了一層淡黃的輕紗...層層疊疊的光和影,交織出一片舊時光里的寧靜。
霎時,大伯家的灶屋忽而地亮堂了。是大伯和伯母從田地間荷鋤歸來,在灶屋里柔和燈光下雙雙晃動著身影。不時,燈光下騰起了炊煙,煙囪口冒出團團青煙。柴火的氣息、飯菜的香氣,逐漸因了風的傳送,從空氣中飄蕩而來。自家里屋澡堂里,依次傳出孩子們泡在澡盆里,昔日的那個大鐵盆里,拍打洗澡水的笑音,正洗去淘了一天流淌的帶著泥色、童年色的汗漬。堂屋里,母親向天堂親人們的亡靈獻祭著茶點,鄉間的生活開始在夜里鮮動。
獻祭完茶點,滿足過記憶味道的家常飯菜,休憩小陣,孩子們小的已經睡下了,大的躲屋里看電視,做自己的事情。母親從里屋把早些天刷洗晾曬干凈的涼席拖了出來,鋪在一干二凈的走廊上。涼席被攤開的一瞬間,在空氣里彌散出一股好聞的淡淡的席草香,和空氣中隱約出的夜來花香,交織一片喚醒時光記憶的香氣。
我又從屋里搬出竹椅、小板凳和四方高腳蹲凳,緊挨著涼席,沿著走廊鋪排。被擺放臺階邊上盤著的蚊香,點亮了通透的紅光,蚊香燃煙靜緩直上,待驅趕趁著黑夜襲人的蚊子。母親又找出了一把陳年卻也尚完好的蒲葵葉制的蒲扇,有了蒲扇的加持,夜晚的涼意,被扇動在空氣里流動得更為強烈了。
有了竹椅、涼席、蒲扇納涼三件套,這會子,人好似就能徹底的閑靜下來了,無須把握在身后不停流走的時間,只盡情享受小躺月明中的時光。不時女兒也從里屋出來,躺在涼席上。向來怕熱的女兒,對外婆手中蒲扇慢搖出來的一陣陣風,直呼“好涼快吖!”一只過街人人喊打的老鼠從禾堂坪前躥過,女兒又是驚呼:“哇,好可愛的老鼠吖!”。被驚動的小憨憨,探頭瞧了一眼,又回過來挨著自己腳跟子蜷懶夢囈。自恍然眼前的時光,好似穿梭了時空,曾經那些清簡而又溫馨的時光畫面,也都歷歷在目。
也一如昔時,躺在露天的涼席上,兩手放在枕頭上,背在后腦勺,兩眼凝望著夜的穹空。若此,好似看多久,脖子也不會感到酸痛。穹空上,被夜風散去浮云過后,只一片潔凈而又清透。那輪早早升在空中的月影,在空中不斷地移動,已上了對山高高的竹梢,直叫人驚嘆這自然描摹出的古韻詩意的畫面。而還未到農歷十五,那輪月也已是圓滿好了,恣意在夜空皎潔明亮。
明亮的月暉鋪灑在大地,給大地披上一層柔白似霜的輕紗。披在老扁柏樹上,隨著夜風,老扁柏樹釋放著一抹歲月的溫柔。在燈火以外,明亮的月色上了臺階,若納蘭言:“月華如水”,臺階上的月光,似流動的清水,也好似人一伸手輕觸,就可以打撈一片起來,可以打撈起一份自然的清涼。
天空的那片月亮,已是鋪張著屋前的夜色清幽靜美,怎么會少了那漫天星子呢。望著天空的星月,夜風亦涼潤沁心,百蟲齊奏,但總覺得還少了些什么。對,是螢火蟲。滿心好奇兒時的螢火蟲都去哪兒了。“這個時候沒有螢火蟲,春天交夏果時候,好多螢火蟲。”勞碌一天的伯母,終于肯歇下來,靠著椅子坐下。“果屋里,硬是涼快多噠!年不需要空調,果晚上好涼快...”母親和伯母開始拉起了家常,聊起四海八荒里的故事。屋前的這片夜色,隨著在身后流淌的時光,也越發的恬淡清美了,我沉溺著,時光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