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樹下。
風吹過樹梢,葉子左右翻飛,鳥叫聲此起彼伏。后山上,有貓兒喵嗚喵嗚的嚎,草叢中難辨其蹤影。
這里原是一座寺廟,改造成了度假山莊。山莊前面有湖,后面有山,游客稀少,小院中一片安詳。
擁有這樣的一個小院,成了我的夢想之一,僅排在祖國富強、世界和平之后。
當然,小院中必須有顆樹。沒有樹的小院,就跟沒有尾巴的貓一樣,誰會愿意擼一只沒有尾巴的貓?
我小時候,是住在院子里的。但那種農村的院子,骯臟不堪,遍地的泥濘,院子里還要容納豬圈和廁所。農民不大情愿收拾,也沒什么閑心坐在院子里。農民要是長時間呆在院子里,那一定是夫妻打架了,或者有紅白喜事了。
當時我雖然年歲幼小,所處環境也不那么可愛,但我還是堅持院子中必須有棵樹。沒有樹,怎么能叫院子呢?
理想是最大的驅動力。 我行動了,克服了自己身高不足、步履不穩、力氣太小等弱點,成功的從鄰家的糞堆旁挖了一株幼苗,遷移到了自家院子。時年我四歲半,智商約莫不足 50。
那棵樹在當地叫 “練棗樹”,農村里遍地都是,能生長到高聳入云。這種樹春天開花,夏天結出的果實和棗子一樣,但苦澀不能食用,農村的孩子用來做彈弓的彈丸。
后來,有了搜索引擎后,我才查到其學名為 “苦楝樹”,英文名字更浪漫,叫 Chinaberry。
我手植的那棵樹,很爭氣,幾年后便亭亭如蓋矣!
美中不足的是,那樹下沒法坐,我不能像魯迅一樣 “便搖著蒲扇坐在槐樹下,從密葉縫里看那一點一點的青天”。 因為這棵樹被我種植在了豬圈和廁所旁邊,那是院子中環境和氣味最復雜的區域。我說過,種樹的時候,我才四歲半,智商不足 50,根本沒有大局觀。
所以這棵樹對我唯一的用處,就是可以在樹根撒尿。
即便如此,看著這顆 Chinaberry 那直溜的樹干,我也是很欣慰的,時時鼓勵它快快長大,早日成為棟梁之才。 在這一點上,我的心和中國的父母們一樣,望子成龍,鼓勵的手段就是對著樹根撒尿,同時宣示領地主權。
但中國的事,復雜的很,中國農村的事,更是復雜中的復雜。
那棵 Chinaberry 不幸生在中國的農村,還未長成棟梁之才,就被我爺爺砍掉賣錢了。 我爺爺他對我的成長和成材,毫不掛懷不甚在意,這是他慈祥的地方。但他老人家對一棵樹的成長,略顯急功近利了。
據說,我爺爺還參加過革命,為新中國奮斗過。可惜啊,土改中拿到土地后,他就退出了革命隊伍,成了一名身具樸實、勤勞、節儉等多種美德的農民。
說農民勤勞和節儉,這通常是正確的。 但要說農民樸實,那還真是錯了,大部分的農民是樸實的反面 - 貪心和狡猾。?
之所以要評論一下農民,是碰巧在樹下看了篇文章 “我是范雨素”,很多人評價這農民出身的保姆文辭樸實、心性善良。我左看右看,到底也沒看出她的善良和樸實在哪里,通篇都是訴苦和抱怨,還有責怪他人。
不過,范雨素大姐的風格,是真親切啊,一種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我在農村院子里種樹的那時節,對這種性情和風格,那真是天天學習、耳濡目染啊,文藝點說,這種訴苦和抱怨的文風,在我的心靈中深深烙下了烙印。
說農民樸實,是不正確的。農村里,百分百樸實的,只有我手植的那棵 Chinaberry。
但我爺爺還算是樸實的,再說,那樹是我種的,他砍了賣掉也是天經地義。
我智商過了100后,就離開了那院子,從此千里之外無聲黑白。即便那樹還站在那里,在樹根撒尿的,也只有鄰家的男孩了 - 太遙遠的相愛,總是不該。
自那之后,我就住進了鄉鎮的居民樓、城鄉結合部的居民樓、縣城的居民樓、都市的居民樓,大江南北各式各樣的居民樓。
當然,沒有院子,也沒有樹。
居民樓真是個奇葩玩意兒。 蜂巢一般密集的單元房,聚居了密密麻麻的家庭,但各單元之間毫無關系,不會發生跨單元共享食物,更不會發生跨單元交配行為。
居民樓的單元房,構成了一個范式,人們身處上下左右的墻壁中,沒有突破的方向。而在院子里,則可以仰望星空,在那個方向上,可能性是無限的。 我們在科技上一向缺乏創新,真的跟居住環境有關,要知道硅谷那幫人,全都住在院子里啊,抬頭就是大麥哲倫星系和小麥哲倫星系。
拳擊打不過西方人,因為吃的不好。 思想深度也不如人家,那就是因為住的不好。
原始社會人們住在洞穴里,群居,野獸一般。后來文明進步了,各家分了院子,你看看金瓶梅紅樓夢中,家家都是獨門獨院啊。現如今,又倒回去了,又群居在了鋼筋水泥的洞穴里。 歷史是螺旋發展的,果然是真理啊,就是不知道上不上升。
我坐在樹下,翻看一本書,書里恰好在討論歷史發展問題。書中說,是黑格爾提出了歷史發展的必然性這個概念。
但愿,院子在人類的居住歷史中,也會是一個發展的必然,人們將來都會住在自己的院子里,而且院子里有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