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就是這么簡單
洗手:創新并非都是重大突破
創新都是重大突破,但是在洗手和醫學這件事上,我們會發現一個規律:在重大的原理搞清楚之后,我們仍然要花將近150年的時間,把這個創新落實到地,最后它才能變成一樣人們可以享受其福祉的創造和創新。有的時候,創新就是這么簡單;有的時候,創新就是這么難。
用人類醫學的很多重大進步和創新,和什么科研大突破、智力大爆發沒有什么關系。一旦追溯到源頭,往往只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小發現。但是,只要持之以恒做到極致,最后拯救的人命也不少,這就是實實在在的醫學創新。
產鉗:創新不等同于高科技
疾病也是副產品
借洗手和產鉗這兩個例子,是想說明:一個有用的、真實的創新和進步,和高科技也許沒有什么關系。們過去總是把醫生、化學家、物理學家、數學家放在一起討論,覺得他們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們玩的我們都不懂。但是,醫生和他們都不一樣。化學家、物理學家、數學家面對的是客觀世界的內在規律,那是確定的,雖然我們眼下搞不清楚,但是可以一點一點往前拱。而醫生面對的對象是人以及人身上的病,這兩個對象都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
我們普通人對疾病總有一些誤解,覺得疾病是人和環境互動的一個非常復雜的產物。為什么只有人類有難產而動物沒有,因為我們要直立行走。因為我們的智力發達,所以頭部就變得越來越大。而人類的頭部變得越來越大之后,產道已經通不過了,怎么辦?我們只能在嬰兒的頭部還沒有長成之前,以一個胚胎的方式把人類生出來。
人類剛開始奔著某個目的發明了一個東西,但是隨著漫長的演化,這個東西達成的效果真是連“親媽”都不認識了。我們剛開始沒奔著這個目的,但是它居然就出現了,所以文明是副產品。我們借著這本書的書名也可以說,疾病也是副產品。
自然選擇的殘忍告訴我們,基因傳下來的老祖母,當年正好有病,所以不能講胎兒養到足月。什么病?早產。她把胎兒還沒有養到那么大的時候就生下來了。恰恰是有病的老祖母成為我們的老祖母,她的基因傳下來了。難產是病還是早產是病?這事兒還真說不清楚。
我想用這個事來佐證:疾病并不是一個客觀實在,它是人類和環境復雜互動的一個產物。一個高明的醫生眼里絕不僅僅只有疾病這一個敵人,他的眼里還有另外一個對手,那就是由病人、環境、醫院、醫生共同構成的一個非常復雜的互動系統。
對系統進行優化也是一種創新
你以為針對疾病本身才叫治病?不是,針對這個系統進行優化,也是一種治療方法,而且沒準兒效果會更好。
就如一個普普通通的阿普加評分表,居然就把美國新生兒的病死率給徹底降下來了。
治病不是科學,而是技術
前面已經講了兩個因素:第一,持續地優化;第二,系統地優化。不過,醫療永遠是人的事,人在這里面還能做什么呢?
所謂的科學是先提出一個大膽假設,然后再回到現實中小心求證。為什么科學家都得有實驗室?實驗室可以幫助科學家把那些干擾性的因素排除在外,以此來驗證自己的設想。所以,科學是一個從理論到現實的思維過程。
而技術是設定一個目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起來再說。只要能達成目標,什么手段都可以。我干成的時候,也許我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干成的,反過來再總結理論。所以,技術是一個從現實到理論的思維過程,與“科學”正好是反的。
我們如果按照這個標準來定義醫學,那么醫學就是典型的技術了。當病人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時候,醫生還要翻書去找什么理論依據?沒那事兒,什么招好使就趕緊上,像我們前面講的洗手、產鉗都是急中生智的產物,往往沒有什么深厚的理論依據。這就顯出人在醫學中的重要性了,人可以調動自己的一切想象力、能動性、積極性來解決具體的問題,這是一個典型的技術性思路。
醫生只是在科學理論指導下的技術工種
20世紀,人類醫學的主流思潮就是所謂的循證醫學。循證醫學就是最接近科學思維的醫學思維。但是,所有講循證醫學的醫生最后都會添上兩句話,第一句叫“要尊重醫生的臨床經驗”,第二句叫“要尊重病人的個體價值和意愿”。這不是又把醫學從科學那里拖到了技術的范疇嗎?
我沒有對醫生群體不敬的意思,但是醫生群體確實不是典型的科學家群體。他們沒有時間整天去搞什么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他們天天面對的是具體的馬上就要解決的問題。所以,他們是一種典型的、在科學理論指導下的技術工種,和其他技術工種的區別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大。
這不僅不是對醫生的不敬,恰恰是對醫生最高的褒揚。為什么?因為醫生這個工種,理論是否正確,有的時候沒有有效性來得重要。一個人是不是聰明,不如他是否敬業、是否有匠心、是不是肯死磕來得重要。
比如,有一家醫院治療疝氣的手術做得出神入化的程度。因為這家醫院除了疝氣手術,別的什么病都不治。它一共有12個醫生,一年平攤下來,每個醫生要做600~800例疝氣手術。熟能生巧,一件事情反復做、長期做,當然就成了個中高手。其他醫院的外科大夫什么病都得治,那么他們一輩子遇到的這個病例可能都不如人家一年遇到的多。
這家醫院確實做得好,也確實能解決問題,但是你不覺得這很low嗎?這家醫院的醫生跟富士康流水線上裝配iPad的工人有什么區別?沒有技術含量。那么,醫學到底要的是什么呢?是治愈的效果還是人們所期望的智力含量呢?
怎么當一個好的創新者?
怎么當一個好大夫?我們可以把這個話題再擴展一下:怎么當一個好的創新者?就是以上講的三招:第一,持續地做;第二,系統地做;第三,死磕地做。這就是所謂的匠人精神。
講了這么多,我就是想破除一下“創新”這個概念在中國大地上的一個流行觀點,就是智力崇拜。人們總是覺得創新就是做難題,必須具備極高的智慧含量。這題得難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束手無策,而這個時候跳出來一個人,他一拍腦袋,靈光一現,想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方法把題給解了,這樣的人才算是牛人。
就像2015年屠呦呦獲得了諾貝爾醫學獎,很多人就批評她:“這算什么本事?在那么多味中草藥里慢慢淘,淘出來一個青蒿素,這是偶然、是僥幸。你看她后來就沒有發表過什么有質量的科學論文,說明這個人的科研能力一般,她得諾貝爾獎就是僥幸。”
科學研究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其實就是一件苦差事。
我們看著那些生物學博士穿著白大褂,好像很高大上,其實他們天天就是刷試管、配試劑、培養細胞、記錄實驗數據,錯了再重來一遍,沒準兒什么時候就能得到一個科研成果。
我們現在給這種科研取了一個名字,叫“勞動密集型科研”,跟富士康的工人區別不大。但是,你能說他們搞出來的成果不是對人類文明的巨大貢獻嗎?什么是創新?這本身就是創新。
堅持做,持續地做,系統地做,用死磕的匠心精神去做,這本身恰恰就是創新。
人類就是一窩老鼠,往一個迷宮里一散,每一只老鼠都在奪路狂奔。有三種老鼠,第一種老鼠糊里糊涂的,別人往哪兒走,自己就往哪兒走,這種老鼠跟創新沒有什么關系。
但是,還有兩種老鼠。有一種特別聰明,他們知道怎么能走出迷宮,也總能走對。這種老鼠太少,人類中只有牛頓、愛因斯坦這種級別的大科學家、大思想家才能做得到。
還有一種老鼠,就是笨老鼠,甚至是缺心眼的老鼠。他們覺得這個地方肯定能出去,怎么就變成了一個死胡同呢?于是,他們拼命地拿頭撞,沒準兒哪一天就真的能撞出來一條道路。
什么是創新?創新既會眷顧那些聰明的老鼠,也會眷顧我們這些笨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