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待這個世界的態(tài)度其實就是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
你若對它不聞不問,那么對自己大概也不是很在意的,這里說的在意不是吃喝拉撒睡這種本能,也不是你的來處,而是去處,是志向,是初心,是想讓自己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同樣的道理,你若對世界充滿憤怒和不屑,那么你對自己大約也是憤怒的、不滿的。
這里說的世界其實只是個概念,其代表的約莫是你周遭的一切。
曾經在斯坦福教書的老鄭頭經常來我地方喝茶,那時候他剛回來中國,還沒有死,精神和身體都在狀態(tài),所以喝茶的時候會經常討論哲學。
某日,我忍痛割了一泡牛欄坑給他喝,他喝了一口說:“真好!”
“好什么?”我不認為只是略懂茶道的他能喝得懂品種多達一千多種的巖茶。
“茶好!看你的動作和表情我就猜很好。就算茶不好,就沖你的全神貫注,我就覺得享受了。”老鄭頭說話喜歡說一半,而我又懶得猜,所以我沉默著等待下文。不出所料,老鄭頭接著說:“人生也好!健康、生活安穩(wěn)、情緒平穩(wěn),僅這三寶就是幸福的基礎了。”
“老鄭三寶健平安,老子三寶慈儉先,哪個老頭說得更在理些?”我一邊沖茶,一邊揶揄老鄭頭。
“我給你講個故事。”老鄭頭扶扶眼鏡,兀自把我拉進他的回憶里。
老鄭是移民二代,富二代,父親母親又在歐洲經營生意,所以活得富有而瀟灑。大學的時候結交的也都是風云人物,交友廣了自然也認識了很多中國來的留學生,其中有一個江蘇的留學生經常會與他討論一些學術上的問題。老鄭頭本身就是天賦不錯,學習又狠下過一番工夫,加上生活優(yōu)渥又善于結交,指導一個中國泥腿子出身的窮學生自然是沒有什么問題。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舉手之勞,對江蘇那個留學生來說是極大的善意。大概為了回報,江蘇留學生總會跟他討論一些名著或者時下流行的觀點,當時老鄭頭是有些不耐煩的,總以為是這個留學生故意找些借口,好傍一個靠山,或者是其他什么目的。
畢業(yè)晚會的時候,年輕的老鄭頭被眾星捧月,觥籌交錯里如潮的馬屁拍得老鄭頭醺醺然。江蘇留學生卻在旁邊不知好歹地說:“鄭兄!看得出你很受歡迎,不知道他們這樣恭維是為哪般。”
老鄭頭心里嫌棄這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但還是客氣地解釋:“朋友們捧個場而已,也不是很宏大嘛!”
“威風!有氣勢!”江蘇的留學生贊嘆。
老鄭頭也不是笨人,自然聽得出話里的譏諷味,發(fā)火道:“在我面前你擺什么譜?”
從此以后,兩人不相往來。江蘇留學生畢業(yè)后回去中國從事教育事業(yè),而老鄭頭繼續(xù)讀研、讀博,一輩子有詩情畫意,也有雞飛狗跳。
知天命后,一個同是當年的中國留學生來美國出公差,說起了那個江蘇人:“我們回到中國后曾經討論過你,他說你是極有天賦和才華的一個人,可惜了你未立大志、惑于名利,這輩子大概也只能圖個平常。”
“他現在如何?很有錢?還是很大官?”老鄭頭很不服氣。
來出公差的同學大笑:“他不如你!他窮得很!聚會從來不買單的。不過學生倒是不少,都很優(yōu)秀。國內的老頭圈里名聲不錯,不過外人一般不識得他。”
“唉!”老鄭頭嘆了一口氣,拈起杯子用灌酒的氣勢干了茶:“那時候我已經不是愣頭青了,那個出公差的同學話里的諷刺自然也是聽得懂。再回憶當年江蘇留學生的那番說辭,才發(fā)現人家這是在給我提點。慚愧!”
“有沒有可能當初人家確實是在嫉妒你?”我小心翼翼。
“你若是真這樣想,那么就是心思簡單!你想想他在異國他鄉(xiāng),背景資源與我截然不同,若他也好名利,那么我受追捧自然應該是與有榮焉。”老鄭頭睨了我一眼后繼續(xù)說:“如果你是故意這樣說,那么你心機跟他一樣深,小小年紀肚腸這么彎!”
“你這老頭!這不是照顧你面子嘛!”我故意板起臉。
“所以呀!那時候的我天真,以為世界就是我看見的樣子,雖為中國人卻不懂中國的文化,甚至以為西式的文化就應該是主流,甚至是真理。”老鄭頭感慨。
老鄭頭簡單的三寶大概用了一輩子才總結出來,當他發(fā)現金錢、名利、榮譽都只是他別人眼中的價值的時候,他已經錯過了成就自己價值的機會,這種錯過真的就是一輩子。幸虧有這三寶他也能平心靜氣于當下,過往繁華或者破落都是煙云。
老子的三寶其實是江蘇留學生的三寶,慈者母,儉者達,不為天下先者中庸。這是一種看待世界的態(tài)度,更是處世的態(tài)度,君子之道。
這世界越來越多元和繁復,多元到我們幾乎再也無法獲知它的全貌;繁復到我們很難根據現象來回溯原初。用老子的態(tài)度,先是慈,這不僅僅是心理上的向下兼容,更是行動上的利他。能慈于世的底氣在于儉,無論對物質的需求還是對情欲的需求都降到最低、最簡單、不向外求,但儉并不等于不熱烈。而中庸就是一種平衡的藝術,這種平衡的前提需要將所有的信息和條件像砝碼一樣堆砌在天平兩端,并且留有余量永不極端。
對待這個世界的態(tài)度有很多種,不分高低,無所謂勝殊,你我皆不相同,惟愿各自值得,終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