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幕】
訴愿間里。
素紗籠的昏黃燭光下,丹羽輕依在太師椅上,白玉般的纖手支著腦袋,秋水眸子看著眼前端坐著的女子。低眉順眼,清麗宜人,只是紗絹輕掩下是蓋不住的慘白病容。
丹羽朱唇輕翹,“素聞京都巨賈柳常在之妻秦氏音容姣好,艷麗迷人,今日看來著實不假。”看著眼前的女子雖然一臉的病重卻也掩不住一身的風姿卓越,眉目間還帶著些許江湖的豪氣。
掩唇的紗絹被輕輕拿下,慘白的唇微微一笑,“姑娘謬贊,不過是市間流言罷了!”隨后抬首看著丹羽,“聽聞此地可買愿望,不知此是真是假,櫻娘此次來又可否如愿。”
“呵呵!”一抹輕笑響起,“可買愿望是真,但酬勞不菲也不假。只是不知夫人您想要買什么樣的愿望?”
一柄長劍被推至丹羽的面前,昏黃的燭光下古銅銅色的劍鞘上透著細碎的七彩琉璃光,秦櫻看著眼前似笑非笑的女子,眼里閃著不明的光華,“我……想買死后復生,這酬勞不知可否?”
丹羽挑眉,伸手微微的拔開眼前的劍,些許出鞘的劍鋒閃著奪人的寒光。
“妖劍攏彩么?不錯!不錯!”丹羽眉開眼笑,“你這個愿望我賣!”
秦櫻提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咳嗽聲抑不住地響了起來。
丹羽皺眉,“其實你可以買長壽的。你可知死后復生也不過是七日,七日過后化為飛沙。”
平定了紊亂的氣息后,秦櫻輕輕的搖了搖頭,“櫻娘知道,七日櫻娘知足了!多謝恩人!”
秦櫻被丫鬟攙扶著出了浮生樓,眼里滿是興奮的神采,手里緊攥著一個絲繡香囊。丹羽的囑咐仍縈繞在耳旁,“香囊不離身,三日后取你的青絲、蔻丹甲、相思淚、心頭血,遣人送來,香囊我會在你死后親自去府上取。你的愿望我會幫你實現(xiàn)。”
陽春三月。
柳府夫人秦氏去世的消息一下子傳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秦氏素來深居簡出,容顏很少為人知道只是眾人都說她面容姣好艷麗迷人,如今卻是香消玉殞不禁有些讓人嘆息。又傳言柳氏夫妻恩愛無雙,柳常在更是用情至深,奈何佳人離去,又不禁讓不少京都女子抹淚唏噓。更聞秦氏死后靈柩香氣彌漫,靈堂香氣不絕,這又讓不少喜歡奇異怪事的人驚嘆不已。
這時柳宅里一片悲哀戚然,喪布垂掛,偌大的宅邸在細雨中顯得有些蕭索。
丹羽持著一柄白傘敲開了緊閉的大門,“我是來取柳夫人的香囊的!”站在門口的丹羽盈盈一笑,恍花了開門家丁的眼。
【第一折】
西北關(guān)山外,是一片無垠的黃沙。
飛天鎮(zhèn)是沙漠上的補給綠洲,各方的商人旅客都來往于此,繁榮狀況雖不如京都卻也應(yīng)有盡有。
“哎哎哎!聽說沒,天蒼客棧昨日新來了一個舞姬,那個美呀!看一眼就能讓人丟了魂!”街上一個粗魯?shù)拇鬂h聲響起,惹起了周圍一群男人的起哄,簇擁著往天蒼客棧走去。
天蒼客棧內(nèi),急促的胡音夾雜著嘈雜的人聲很是熱鬧。店里高臺上一名藍衣舞姬跳著妖嬈的舞姿,覆在臉上的輕紗隨著急促的旋轉(zhuǎn)飄揚了起來。姣好的面容一覽無遺,惹起臺下的看客一陣又一陣的歡呼。
異況突生,一名棕衣大漢飛身上臺,一把捉住飛旋的舞姬,“哈哈哈!美人老子喜歡你,跟我走吧!”色瞇瞇的笑聲漏出一嘴的大黃牙。
舞姬掙扎,“放開我,流氓!”
坐在一角落里飲酒的一個灰衣男子身形一動,一根筷子直穿那棕衣大漢的臟手。慘叫聲響起,身旁的舞姬已經(jīng)被人奪取。
英娘的眼里怔怔的看著眼前抱著自己飛身下臺的帥氣大叔,硬朗的面容上帶著滄桑的胡茬子,幾縷松散的長發(fā)從空中靜靜的垂下。這一刻英娘看呆了。
“是安生!這個武林叛徒,捉住他奪回藏寶圖!”一個怒聲在人群中響起,惹起了一片哄怒。
打斗隨即爆發(fā),安生微微皺眉,未出鞘的長劍一招一招的接著那些攻進來的刀劍,身后護著剛剛救下的小舞姬。
店里不少的人被嚇得逃出了門口,那客棧的老板苦著臉作著揖在柜臺后求著各路英雄,嘴里念著都是“以和為貴!”
在推倒了客棧大門后安生終于帶著小舞姬逃出了那些江湖人的追殺。
“呵呵呵!”安生身后響起了一陣笑聲,“安生?沒想到大俠你如此豪邁的氣概卻取了一個如此秀氣的名字!”
“嗯?”安生回頭,看著已經(jīng)在混亂中掉了面紗的舞姬,眼里有些失落。隨即一笑,“我有一位故人也這么說過!”
安生轉(zhuǎn)身入了小巷,身后的舞姬連忙跟了上去。
“安生大俠,我叫英娘,謝謝你救了我,我能跟著你嗎?”舞姬小步的追著大步走在前面的安生。
安生猛的一轉(zhuǎn)身,舞姬嚇得頓住了腳步。粗糙的大手撫上那白瓷一樣的臉龐,滄桑的眼里滿是激動,失神的喃喃道,“櫻娘?”
舞姬僵僵的點了點頭,“對……對!英娘,英雄的英!”
安生回神,激動的眼里回歸落寞,“哦,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的聲音有點像我的一位故人!”掌里還殘余著冰涼的觸覺,“你還是走吧,我這一身的追殺債我保護不了你!”
“可是大俠…你剛才那一出手我也沒了安身的去處,你不應(yīng)該負責嗎?”舞姬低著頭,兩行清淚滑下臉頰。
安生苦笑,自己方才也不過是聽著眼前這姑娘的聲音像極了自己思念的一位故人,自己的思緒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中的筷子就已經(jīng)插在了對方的手里。自己的魯莽,倒是害得這姑娘丟了安身處。
舞姬抹干了眼淚,笑著拉起了安生的手,“大俠你跟我來!”
拐過幾個小巷,兩個人繞回到了天蒼客棧的后面,舞姬在墻角邊上刨出了一把裹滿綢布的長劍,“你看我有武器,我可以保護自己,我不會拖累你的!”雙手將劍緊緊地抱在懷里,精致白皙的臉上滿是期待的神色。
安生嘆了口氣,“我是要出關(guān),進大漠,你也要跟著嗎?”
“嗯!”舞姬狠狠的點頭。
“你不怕死?”安生不放棄勸說。
“反正現(xiàn)在沒了飯碗還沒什么錢,兩頭都是死,我跟你!”舞姬滿是堅決,臉上是天真迷人的笑意。
安生嘆了口氣,“你要跟著你就跟著吧,但我不能保證我能夠保護好你。”
“好!”舞姬聽到安生的肯許心花怒放。
【第二折】
蒼州城的一家繁華熱鬧的茶樓里,一名黃衣女子倚在二樓的欄桿上看著樓下的灰衣男子,美目里有些玩味的笑意。朱唇輕啟,“安生?哈哈哈!看你這江湖俠客卻取了一個如此秀氣的名字!真好玩!”
“安生,我叫秦櫻!”黃衣女子趴在桌子的對面看著靜靜喝酒的男子,眼里滿是愛慕。
月黑風高的樹林里,黃衣女子一身負傷,手里的寒劍閃著嗜血的光芒。身后護著一個帶血的男子,咬著狠狠道,“有我妖劍秦櫻在,你們誰也休想帶走安生!”
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葉孤舟上站在一個灰袍男子,河岸上是一個妖嬈艷麗的女子。“安生!你不要走,我秦櫻此生愛上你就絕不會放手。我不要你護我,我只要和你并肩天下!”看著漸漸遠去的孤舟,河岸上的女子滿臉焦急,隨后猛地縱身一躍跳進了河里追著遠去的孤舟。
舞姬猛地驚醒,揉了揉發(fā)疼的腦袋。自從在浮生樓里醒來,自己對其余的一切都不知道,只記得自己要出大漠找一個人。那滿懷欣喜激動的心情充滿著胸口,悶悶的有些愉悅。而那連續(xù)的夢也從那時開始,沒夢一次記憶就更加清晰一次。
握緊了手里的綢布劍,看著旁邊倚在土墩睡著的安生,舞姬眼里滿是溫情,“安生!安生!我一定要跟緊你的腳步!”
烈日狂沙,大漠里的風刮得人臉生疼,換了一身白衣的舞姬和安生同騎著一頭駱駝走在大漠西去的路上,纖纖素手摟著安生的腰。白皙的肌膚不染沙塵,冰涼的折射著烈日的光華。
耳間是悠揚叮呤的駝鈴聲。
兩日來安生都有些失神,總是將身后的英娘當成一位故人。伸手撫上摟著自己的纖手,冰冰涼涼的觸覺,他皺了皺眉幫她攏了攏被風吹開的袖口。
兩人繼續(xù)在趕路,駱駝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大漠上。
“我說英娘,你的手也不用摟得那么緊吧!”安生有些難為情。
“風那么大,我……怕被吹走!”身后的舞姬有些羞澀道。
昨晚她又做夢了……
繁華的京都,黃衣女子挽著一名藍衣男子巧笑倩兮,看著眼前的灰衣男子,“安生,我反悔了,我決定放棄你了。我要和常在成親,遠離江湖!”
看著灰衣男子的遠去,黃衣女子挽著藍衣男子的手失神的垂下,低著頭輕笑,“我們走吧!”轉(zhuǎn)身往灰衣男子的相反的方向遠去。
嫁娶之音響起,周圍都是歡樂喜慶的聲音,坐在花轎里的秦音換成了一身火紅的嫁衣。牡丹紅蓋頭下濃妝粉黛的臉滿是淚痕,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今早舞姬是在一片將死的病咳聲中醒來,滿腔都是難以紓解的遺憾。現(xiàn)在醒著想到完整的自己看著眼前的安生,手又不禁抱緊了幾分。
“風沙難熬,你若是累了可以靠著我睡一會。”耳朵貼在安生的后背,傳來胸腔中共鳴的熟悉的男聲。
舞姬搖了搖頭,“英娘不累,這樣挺好的!”聲音里滿是甜甜的味道。
安生聽得有些失神,眼里閃著莫名的神采,粗糙的大手撫上冰涼的纖手。在大漠里走了四天,這雙手一直緊緊的抱著自己。安生時常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轉(zhuǎn)念想到此番險行眼里又滿是擔心和無奈,心里默默的作出了一個決定。
“我……想買死后復生,我要去找一個人!”病榻上的女子不停的咳嗽,眼里卻滿是擔憂的眼神,“我不能讓他死!”
夜色里秦櫻帶著自己十年不曾出鞘劍進了浮生樓,換了一個愿望。她似乎睡了很久,然后從一個陶瓷捏造的軀體中復活,卻是面容全改,她輕笑。這下又可以去找他了……
英娘從夢中醒來,晨曦里早已經(jīng)找不到安生的身影,身上是冰涼的灰袍。她輕笑,安生看她整日都是冰冰涼涼的怕她夜里著涼生病總是會給她蓋上他的外袍。只是現(xiàn)在的她,是怎么也不會變暖的了,而今天他終究是離她而去。
【第三折】
黃沙的地宮中,殺伐不斷。鮮血流滿了古老的地宮中,這就是江湖中傳說的黃沙寶藏。
在地宮的宮室里,安生長劍指向一派武林高手,為首的男子咄了一口,“安生,沒想到你還真敢追到這里來!”
安生睨著那男子,“趙青,你誣蔑我無所謂,只是你設(shè)計殺了袁大哥還誣蔑他與我同謀,此仇我必報!”
“哈哈哈!誰叫你們擋了我的路,那都是袁恒他活該!”趙青手里的刀一揮,“而你同樣活該!本以為你會就此背著臭名隱姓江湖,那我也可留你一條生路。既然你追來了,那就讓這地宮做你的墳?zāi)拱桑 ?/p>
打斗瞬間激起,安生的長劍在眾人的刀光劍影里揮灑自如,對著無數(shù)的殺招各個擊破。數(shù)十來回間眾人紛紛倒下,只剩下有些氣喘的安生和一臉悠然的趙青。
“哼!怎樣?你以為你還打得過我?”趙青一臉自得。
安生劍指趙青,后腳一發(fā)力瞬間到了趙青跟前。趙青揮起大刀擊開了刺來的劍鋒,兩人頃刻間拉開了陣勢。刀劍齊揮,交織間趙青的大刀在安生的左臂上開了一道血口,同時趙青胸口也挨了一腳。兩人的距離再次拉開,安生穿著粗氣緊盯著趙青。
趙青捉緊時間一個閃身揮刀向安生砍去,兩人又是一番激斗,安生的劍舞得開始有些力不從心一個不慎胸膛又被劃了一刀。刀劍交織只在瞬間,兩人剛剛拉開趙安的刀又從面前破風而來,躲閃不及。
“安生!”一個驚呼響起,一抹白影擋在了安生的面前。
大刀入體,英娘卻沒有半點疼痛,修長的手指緊握著面前的大刀,手中嗜血的長劍頃刻間劃破了趙青的脖子。
“哐當”一聲,大刀落地,英娘含著淚扶起安生抱著他,“我多怕我趕不及來救你,還好!還好!”
安生急忙拉開她,眼神慌亂的看著她身上,“英娘你沒事吧?傷得………深不…深…”
英娘微微一笑,“我沒事,剛他的刀沒有傷到我只是劃破了衣服!”說著將安生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我們快走,地宮要塌了!”英娘扶著安生走著有點艱難,中間還雜著陶瓷破碎的聲音,低著頭掩在發(fā)絲里的臉早已淚流不已。
出了地宮,身后那不絕的倒塌聲越來越重,英娘的身體一軟,兩人一起到在了黃沙中。安生此時才看清,眼前的英娘面容上全是淚痕,胸口開了一道陶瓷破碎般的裂口,裂痕破碎上了臉側(cè)。
英娘起身抱著安生,埋首在他的肩窩里。聲音里滿是哽咽,“不要看我,我現(xiàn)在的樣子肯定很嚇人我要你記住我美美的樣子。”
布滿裂痕的手抱得又緊了幾分,“安生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都沒有放棄你,我一直在注視著你。江湖里所有有關(guān)你的事我都知道,趙青的陰謀我知道,只是那時的我已經(jīng)無法為你做些什么。可是幸好我還是找到了你,還好!還好!”
碎裂的聲音響起,“呵呵!安生,我想我時間到了,我再也不能陪著你看著你了。這幾天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我真的覺得好開心,可惜好短啊!”埋在肩窩里的聲音悶悶的充滿不舍。
安生的肩膀已經(jīng)濕了大片,風吹開了英娘的白裙,藏在衣間的劍鞘露了出來。裹著的白綢布早已散開,映入眼的是熟悉的光彩。
“櫻娘!”安生的呼喊撕心裂肺,大手顫抖的撫著布滿裂痕的瓷臉,眼淚不已,“怎么會這樣?你不是應(yīng)該好好的在京都的嗎?”
懷里的女子輕笑,纖手疊在他的手上,“你認出我啦!我還沒見過你哭的樣子呢!安生,永別了!”纏綿的聲音里滿是眷戀,“愛上你我此生無悔!”
魂歸瓷人復生的秦櫻最后在安生的指間化為黃沙消失在大漠里,連著多年來的眷戀也消散在風中。安生失神的坐在黃沙里,多日來的相處仿佛如一場夢。
【尾聲】
一株養(yǎng)神芝一個陶俑換一柄長劍,丹羽覺得這個買賣做得不錯。只是有點后悔在復活了秦櫻后還將劍借她用了幾天,害得她要跑那么遠去收回。最主要的是那個什么破黃沙寶藏什么鬼都沒有,就是一間空蕩蕩的地下石室最后還塌了,白走一趟。真是藏如其名黃沙黃沙,分文不值。只是可惜了那些趨之若鶩并賠了性命的人。
回想起秦櫻和安生的愛情,丹羽又不禁有些好笑,一個拼了命的遠離一個卻拼了命的想要靠近。為何有些人,愛就愛了,為何還要如此痛苦。
丹羽倚在太師椅上把玩著手里的妖劍攏彩,劍鞘上布滿古樸的花紋,透著淡淡的七彩光。
“喲!這不是南海蝴蝶的翅骨做成的劍鞘嗎?那東西絕跡好些年了,你從哪里弄來的好東西啊?”一個白衣男子風姿卓越的倚在門口,頭上綰著白玉冠,手里的紙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
丹羽不用抬眼便知道那人是誰,騷粘騷粘的狐貍精九霄。
“切!騷風陣陣!”丹羽沒有理那門口的男子,將長劍回鞘掛在了墻上。
轉(zhuǎn)身出了房間,“阿財,奉茶,狐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