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爹有一家兩進兩開的鋪子。靠著祖上的手藝過活,倒也還行。生意算不上有多好,但日子也過的不打緊。謝老爹本來是有一個兒子的。拋了一大半棺材本的錢給兒子也娶了一門媳婦。可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什么事兒也說不準呀!小兩口過了兩年歡歡樂樂的小日子,又趕著緊,生了個大胖小子。好端端的回娘家的路上,竟遇見了土匪。劫財也就劫財罷,不就是兩只爭著下蛋的老母雞,和剛扯的二丈紅布么,又沒帶多少細軟??蛇@夠咬牙恨的是,被劫完財,還舍了活生生的人命。
? 可這恨阿!也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深處吞。官匪勾結,官官相護。這舍了的兩條人命,還真只能白舍了。那死相是個慘阿,就連東街口的二傻子路過都嚇了個高燒三天。更別說親媽能給認出來。可是這日子就是睜眼一天,瞎眼一天,都得咬著牙根子過。還好,謝老爹還有個小孫子做個生活的盼頭,這爺孫倆經營著一個點心鋪過日子。素來與人親善的謝老爹,在鄰里的幫襯下帶著小孫子,這一天天的日子也過的還合心湊合。
? ? 可是這年頭,日子也不是你想怎么好好過,就能安穩過的。各地軍閥割據,轉不轉個眼,就有人趕著上坐那個位子,都想著換個天,踩著別人的腰桿過個舒坦的日子。
昨天晚上有好一陣槍響,第二天早上原來的區域長官的頭就被掛在正北門的門樓子上。長官府的旗子也都換了。開著車突突的,高頭大馬的進了城。這也算種熱鬧吧,大家也都不知道想要看清楚什么的人擠著人。在一眾看熱鬧的小孩里,謝長安睜大了好奇的眼睛,被四周的人擠的生疼。
說來也怪,這事經歷著,經歷著也就見怪不怪了,鐵打的安定城,流水的區域官嘛。早上店鋪開門,這買賣還是照樣能一斤一兩的接著做。
謝老爹家專門賣的的就是合歡酥,這合歡酥工藝很是復雜。6月份初開的合歡花,用干凈紗布經過采摘篩選收集在一起。然后再將其收集在一起分為兩份。一份拿精鹽腌制,一份再拿細白糖均勻覆蓋在表面。然后用上祖傳的方子調拌,搟制,刷胡麻油上鍋烘烤。雖說這鋪子只有這兩種口味的點心,但做多少就賣多少,下午三點就可以準時收攤了。畢竟諾大的安定城就此一家,就此一家的味還就好吃的老勾人想。別家也不是沒做過這個味的點心,可賣的還不如平常的點心呢。
這不,新區域官家的夫人,打發丫鬟一周能來買三次,風雨無阻的。提起這事,別的點心鋪子的掌柜的,看見謝老爹時的眼睛夜里都發著紅光。可謝老爹總是有些謙虛的過頭了的勉強笑著微微點點頭,讓人懷疑是否是這兩天大批流民進城,小孫子這天天在外面,玩的的太讓老爹操心了呢?
和謝老爹懷有心事的面目凝重不同,小孫子謝長安的這兩天日子可是過的分外滋潤阿。雖說平日里奶奶,嬸嬸鄰里鄰外的的對長安就很好,再加上長安打小就吃合歡酥長大,說起那伶俐話來,更是讓人合不住嘴角的彎著眼睛笑??墒沁@幾天更是尤其好,每當爺爺給坐著車來的漂亮姐姐裝稱合歡酥時,在門口玩的小長安總能遇見一個穿好看衣服的阿姨。
這個阿姨總帶著有花花綠綠包裝紙的好吃的,一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就像想娘時看的月亮。專心吃東西的小長安也不大記得清,那個阿姨蹲在他旁邊,一邊摸著他頭,一邊滿足的看著他說了些什么。但這個漂亮阿姨看他的眼神,讓他在冬天都想打個暖暖的快睡著的哈欠。這個對長安而言的漂亮阿姨會一直帶著那個暖暖的眼神,蹲在長安旁邊摸著長安的頭,一直到長安吃完東西。有時候看長安時,蹲的有些久了,起來時都有一些微微的踉蹌,扶著墻時才能站穩。而這個時候,那個坐車來的漂亮姐姐也差不多買好了合歡酥,上了那個阿姨剛上去的大汽車。車屁股一溜煙開向了政府樓的方向。
晚上躺在一張床上睡的爺孫倆,扯東扯西亂聊一氣快睡著時。謝老爹被小孫子問到,那個爺爺也看到的漂亮阿姨,為什么要給自己帶好吃的阿。老爹一陣沉默,長到長安都以為老爹睡著了。突然老爹干咳了一下,打破了沉默。潤了潤嗓子說。那個阿姨興許是看著你可愛吧,你不是最會說那些逗人開心的伶俐話了嗎?長安恍然大悟的說,就像巷口的嬸嬸阿姨那樣對我好。對吧!老爹沉默了一會兒,打破尷尬似的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恩。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謝長安,好像把心放到肚子里了似的,打著小呼嚕就睡著了。但老爹好像懷著心事似得,一夜,睜眼到天明。
安定城好像更亂了。大批的流民涌入,把四方大的城棱棱角角都塞了個滿。大批的人塞了進來,還有大批的人被城門卡著,塞也塞不進來。開始大家都抱有同情心,能幫一點兒的也會幫一點,能多給一點兒的,也都盡量會多給一點。可這也不是過日子的一個長久的法子呀!這一天天的,也都互相產生了一些怨氣。沒有太多存糧的付出者已不能給出更多,囊中更為羞澀地接受者日子過的也是打緊的不夠。由開始的明要,后來竟發展成了明搶。安定城就像投下石子的湖面,一圈一圈晃大的漣漪,安定不再。
終于,又在一個黑燈瞎火的夜晚,區域長官府方向,好一陣乒乒乓乓亂響。先是幾聲槍響,撕破了黑夜的寧靜。驚醒了一切做著,相信明天會更好美夢的人。狗叫聲,人喊聲,撕罵聲,撕打聲,痛苦聲,訕笑聲。這噼里啪啦的鬧了好一陣,后半夜才徹底消停下來。
第二天早上天剛亮,原來的區域長官帶著血滴子的頭就被掛在正北門的門樓子上,好像為了殺雞儆猴似的,下面擺滿了原來區域官府邸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閉著眼睛的和看不清臉的。隱約間,好像還看到了謝長安口中的那個,現已不再算得上漂亮的阿姨。
而這開門做買賣的,天亮照樣還得一斤一兩的接著做。但到底,生活終究還是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再也沒有人風雨無阻的,一周買三次合歡酥。比如,謝長安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一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就像想娘時看的月亮的漂亮阿姨。再比如,謝老爹把前一陣兒收起來的謝長安娘的牌位,擦的干干凈凈,又擺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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