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伏在案上許久,她靜靜的看著伸過墻頭枝椏上的紅花,天色是灰蒙蒙的帶這些霧氣連那枝頭上的紅花也不大真切了,她笑了笑起身捏了捏沒有知覺的手臂很是淡然。
大概是一月前的光景,李姝的父親帶回來了一個孩子,孩子生的唇紅齒白的眉間還有一點朱砂痣。李姝沒有問她父親這個孩子是誰的,她只是不冷不淡的讓人送了幾塊玉佩過去就沒了下落。
該著急的不是她,她懂的,所以她就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過問一切只想偷得浮生半日閑。
近來幾日,李姝也聽聞了幾句真真假假的風聲,有的說那個孩子是她父親以前花心時候的孩子,也有人說這才是她父親的孩子,畢竟那孩子長得和李姝父親幼年之時一模一樣而李姝卻沒有半點像的地方,不像李家人。
那時候,李姝剛好從那里路過她沒有多余的反應只是云淡風輕似的看了一眼那個人,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這人不夠聰明。她的衣角卷起幾片花來,春光正好,這么好的日子用來勾心斗角。她微微勾起了唇角不帶半點不悅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一日,李姝正在畫些什么,畫的正入神的時候有人推門而入,腳步很輕像羽毛落地又像春風拂面。那人的身子上帶著檀香,很輕微的味道,不濃不淡恰到好處。李姝在注意到屋子里味道不一樣的時候就開始笑了,眼里浮著幾抹暖色,是她一如既往的表情。
“不問候一聲嗎?”筆尖一下子就勾勒枝干,蒼勁利落沒有半分拖泥帶水顯得那畫上梅花也有些傲骨的味道,沒有一點女子作畫的小氣之意。
她也不去看他,依舊自顧自的畫著自己的梅花,隨意挑了幾抹紅色算是成了,擱下筆她才把目光落到他的眼睛上。會看人的人從來不看臉而看眼,所有的神色都在眼里,而不會寫在臉上,這是聰明人的做法。
那人微微一撫袖子,揚起一片檀香味,唇角微微抿了一下才淡淡開口:“本來以為你會把我當空氣的。”
“本來是這么想的。”
此時窗外飄過幾片紅色的花瓣,李姝的目光隨之而離開,“我一直以為你是幾歲的孩子,”她輕笑:“結果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也不曉得是不是刻意的,她把孩子兩個字咬的重了些,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盡管他到李家來已經半個月了。
“不過想來也是,”她走到放著點心和茶水的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之后才笑吟吟的將目光落到他的眼睛那里:“沒有這么大,別人怎么會那樣芥蒂你。”
那人聞言也笑了,也學著李姝的模樣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嘴唇頓時就潤澤了起來,李姝看了一眼那人的臉又移開目光在心里對眼前之人扣上了妖孽的名字。
李姝不知道他的名字卻也猜得到他姓李,她從來不去過問他的名字,只是一口一個李妖孽。妖孽,容貌絕美,過目難忘,擁有這般姿色的人才對得起妖孽兩個字的稱贊。
李妖孽也問過李姝,為什么不問他的名字。
李姝毫不猶豫的就回答了,因為不在乎,所以沒必要知道。
他又問,不在乎為什么要喊我李妖孽。
她依舊云淡風輕,因為這是禮貌。她注視了一下他的臉,補充了一句:對你容貌的禮貌。
明明是贊賞的一句話,李妖孽卻聽出了不屑一顧的意思,他也懂以色侍人的,父親對他如此好這張美的過分的臉肯定是理由之一。
后來的時候,李妖孽越發喜歡往李姝的院子里跑,就算李姝不搭理他,就算李姝只是和他說那么幾句話,他也覺得受益匪淺。李姝這樣的女子,是真正看透本質的人,在這污濁不堪的李家只有她一個人出淤泥而不染。
李姝漸漸拉回思緒,想著怎么又想起一個月前的日子了,看了一眼漸漸有了知覺的手臂又看了一眼出墻的枝椏笑的很是淡然。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映入眼睛的就是李妖孽那張漂亮的容貌,她依舊笑吟吟的看著他,只是不說話了。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雪白的衣裳,沒有半分其他的顏色加之臉色蒼白像立刻便要化去雪花,頭發也是隨意披散著,除了那雙淡如止水的眼睛和唇角云淡風輕一樣的笑容,其他的都和一個月前不一樣了。
“你瘦了。”和從前的你不一樣了,恣意瀟灑的你不見了。
“你變了。”再也不是那個我心里容貌絕色,不染世俗的妖孽了。
兩人都只對對方說了三個字,剩下的話都隱在了嘴邊,他們都相信也肯定對方一定會懂的。
“李姝,你沒有問過也不知道我的名字,那我今日告訴你好了。”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說:“李未嬈。”這個很是女氣的名字,封塵在回憶的角落里,此刻被人從角落里拿出來,李姝才懂有多重要。
李未嬈,是李姝很多年以前救濟的過的一個孩子,那個時候的李未嬈遠遠沒有如今漂亮,除了長得比別的孩子秀氣一點就沒了別的特點了,那天他被主持罰跪在寺院里,寒風凜冽他卻只穿了一件單衣,李姝問了事情經過向主持求情,主持收下了一筆不小的銀子才心滿意足讓他起來。
李姝走到他面前見他臉色紅的不自然,嘴唇和紙一樣,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才知道他發燒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李姝照顧了他三日他頭上的溫度才慢慢的降下去。那個時候的李姝有人情味的多,她問:你叫什么名字啊。
而他只是搖頭,說自己沒有名字,一直活在這個寺廟里。
李姝聞言想著不如給他取個名字吧,又瞧見他的容貌說:你叫李未嬈好不好。
他聽了直搖頭,嫌棄女氣,而李姝卻只是笑笑也不解釋留下了些許東西就此拜別。
此后的日子,李姝沒有那么時間去寺廟了她只是常常派人去給李未嬈送東西,都是些不太貴重的。一來,李未嬈可以放心收下,二來在那黑的如墨一般的寺廟里沒人打它的主意。她把一切都考慮的很周到,就是再也沒去過了。
她照顧了他很多年,在她十四歲之后東西卻再也送不出去了,一把大火燒光了寺廟什么都沒有剩下,她連他的生死都不明白。
那以后,李姝對人看事明顯淡了很多,永遠都是云淡風輕的樣子,沒有其他的情緒。
她微微愣了一下片刻以后就回過神來說:“你已經不是從前的李未嬈了。”
這時候,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吹起她的裙角,恍惚之中仿佛又看到了那時寒冬凜冽時候的她,被風吹起的裙角,眼里的溫和,一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