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手機在床頭柜上突兀的蹦蹦跳跳。
? ? 我從溫暖的被窩里伸出手,胡亂的抓到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是陵川。
? “怎么了?”我閉著眼睛含糊不清的問。
? ?“聽著,南瓜,現在,你馬上穿好衣服,到醫院來。我已經讓小語去接你了?!彪娫捘穷^的陵川一本正經,我甚至覺得他說話的時候都在哆嗦。
? 睡意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凈。我掀了被子下來,一邊穿衣服,一邊繼續打聽?!俺鍪裁词聝毫??”
? “別問了,南瓜,一定要快點來!”
? ?陵川掛了電話。
?我叫南宮沐薇。陵川,花小語,我,我們三個從小在一個院子里長大,拆遷了住一個小區,畢業了在同一家醫院工作。我在兒科,陵川在外科,小語兒科護士。南瓜是他們給我起的外號,當然,我長得肯定不像南瓜。
? 我穿好衣服跑下樓。小語已經在樓下等著了。她伸出腦袋叫我快點,頭發亂糟糟,一看就是被她老公從床上直接轟炸起來的。陵川就是她老公。
?“出什么事了?”我邊系安全帶邊問她。
?她一臉嚴肅,說:“南瓜,你還愛云喬么?”然后沒等我回答就發動了引擎。
? 我尖叫著讓她慢點開,我不想半路再改乘救護車。她看都沒看我,一路飛奔,闖了所有的紅燈。昏黃的路燈在車窗外一閃而過。我摸著手上的疤,默默不語。
?宋云喬。我們好久沒見了,久到他的臉已經在我記憶里慢慢變得模糊?!霸趺赐蝗幌肫饐栠@個了?”我裝作無所謂的笑笑。
小語抿了抿嘴,“沒什么?就是看你這么一把年紀了,還沒個歸宿。著急??!”
我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拔也哦撕冒桑浚 ?/p>
“嗯,才二十八。你記得咱們院子里的春明么?人家也二十八,孩子都上幼兒園了!想起來了,上次她女兒肺炎不是還在你那里掛了號看的么?”小語挖苦起人來,跟陵川真像一家人。
我一下子吃了癟,翻著白眼不再理她。
從我家到醫院,開車也就半小時。夜深人靜,小語幾乎把車當成飛機在開,硬生生把時間縮了一半。二十分鐘不到,車就停在了急診樓外。我連滾帶爬的從車上下來。
十一月的天,夜里已經很涼了,風吹過來,我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小語扔了件外套給我,頭也不回的開車走了。我在心里把她鄙視了一百遍,套上外套,給陵川打電話。
電話還沒掛,陵川就跑了出來。看見我,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臉懵圈,“怎么了這是?”
“什么也別問,先跟我來。”陵川不由分說的拉著我去換了衣服,把我推進了手術室。
主刀的是副院長張大炮。這是我們給他起的外號。因為他嗓門實在是太大了,他在走廊上說句話,我們隔著那么大的兒童輸液室都能聽見他說的啥。都說他能跟閻王爺搶人,不過脾氣太臭了,這么晚了能請動他來主刀,這個傷者肯定不一般。
手術已經結束了。陵川把我帶到手術臺前。我一臉懵圈的看向手術臺上的那個人。蒼白的臉,高鼻子,薄嘴唇。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的錘了一下,疼得眼淚直流。我不知所措的看向陵川,他的眼圈也紅了。
我撞開手術室的門,逃似的跑出來。我做過很多和云喬有關的夢。夢到小時候在老家,我在窗口寫作業,他端著一個素白的瓷碗,敲敲我家的窗戶,對我說:“南瓜出來吃毛豆?!眽舻剿碇晃葑拥臅?,突然回過身來對我說:“真不等我了?”夢到我推開一扇大門,他穿著白襯衫,有人問他:“宋云喬先生,你愿意娶南宮沐薇小姐為妻,一生守護,永不分離么?”他點頭說愿意。他旁邊的女孩回頭看著我,我看見了和自己一樣的臉。
但是,我從沒想過,有一天,在十一月的晚上,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我們這樣重逢。
陵川追出來,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拉住我,“南瓜,這些年,你難道不是在等他么?現在他回來了。”我怒急了,回身給了他一個耳光,歇斯底里的質問他:“你憑什么覺得我這些年還沒忘了他?你有什么資格決定我要遇見什么人?!你憑什么?!”
我痛苦的蹲在地上,哭聲,在寂靜的夜里聽起來那么聲嘶力竭。陵川抱著我,我聽見他也在抽泣,他說:“南瓜,別這樣?!?/p>
小語說,春明的女兒都上幼兒園了。那我的孩子呢?七個月早產的小小女嬰,她給我留下了一道長長疤,然后在保溫箱里孤獨的死去了!十八歲,為了他,我差點前程盡毀。我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醫生將那個還未足月的嬰兒從我身體里剝離,大出血,因為特殊的血型,我差點死在醫院里。那個時候,他在哪兒?!
記憶一點點的將我的心扯碎。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陵川抱著我,“對不起。南瓜,是我的錯,我不該騙你來見他。真的對不起?!?/p>
“陵川,你知道么?這些年,我總會做一個夢,夢見一個小姑娘哭著問我為什么要拋棄她?那是我的女兒啊!我還沒抱過她。。。。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我也不能原諒宋云喬。。。。”
我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推開陵川,跌跌撞撞的往家里走。我要回家,然后睡覺,然后像平時一樣起床上班。今晚就當一場噩夢。
街上已經沒有什么車子了,我走在十一月的夜風里,控制不住的顫抖,淚水漣漣。想起小時候,我們一起去補課?;丶业臅r候,天也是這么黑,風也是這么冷。云喬牽著我的手,還把自己的帽子戴到我頭上。他又高又壯,帽子大得快把我的眼睛擋住。就這樣被他牽著回家。我以為能牽一輩子的。
我都放過你了,你為什么還要回來?宋云喬,我們之間,不是早該結束了么?在你莫名其妙走的那天,在我頂著毒辣的太陽滿世界找你的那天,在我們的女兒死在保溫箱里那天。你到底還要怎么樣?
我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熬著每一分,每一秒。這些年,我以為很多事情都已經忘記了,我以為哪天再見面的時候能驕傲的對他微笑,感謝他當年決絕的離開,才造就了今時今日的我。我以為,我早已百毒不侵,刀槍不入。但是他一回來,我還是崩潰了。
晨光從窗簾的縫隙里透進來。花小語在門外哇哇亂叫,“南瓜,你在么?南瓜!南瓜!”
我呆呆的過去打開門,這虎妞一把抱住了我?!斑€好吧?我聽陵川說了,沒事,咱以后不見他了就是,你可千萬別想不開?。 ?/p>
我拉下她的胳膊,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說:“騙誰呢?眼睛都腫成這個鬼樣子了?!?/p>
我揉揉眼睛,懶得跟她爭辯。走進臥室,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小語走過來替我蓋上被子。“你睡一覺吧,陵川給你請了假,我也請了假,陪陪你。你這樣我真不放心?!?/p>
我說:“小語,我沒事。你忙你的吧。”
花小語一巴掌拍在我頭上,兇巴巴的把我又往被子里塞了塞,“讓你睡覺就睡覺,哪那么多話?!”
我默默的把頭埋進被子里,然后聽見小語在廚房里叮叮當當的忙活的聲音。我一點都不餓,而且小語做的飯真的不怎么好吃,不到餓急了我是不會吃的。大學的時候,小語不知道抽什么風,非要給陵川和我做飯。那一個月的伙食現在想起來都讓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