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是一個很普通的朋友,我已經快要忘記她了。可是,每當夏天,看著街上遮遮掩掩的白胸脯,來回行走的細胳膊小腿,我又總是想起她來。
三三曾經是我的舍友,她最怕夏天。夏天穿得少,穿得少讓她焦慮。裙子遮不住腿,T恤更顯平胸。她慌張的問我,段段怎么辦,我永遠也找不到男朋友了。
女生總是毫無根據的說出“我永遠也找不到男朋友了”這樣的話來,并且從來不打算踐行自己說過的話。她不過是在兩個月經周期內缺乏性生活,就開始想象孤獨終老的樣子。
當然,她的的擔憂也不是毫無道理的。三三長相一般,胸小,腿也不見得有多誘人,基本喪失了作為一個女生的吸引力。上個月她去酒吧,穿著熱褲,打了粉底,挎著背包,做好一夜宿醉的準備。結果硬是做到了守身如玉。一屋子的荷爾蒙和酒精,也沒人打算破壞她的清白之身。
當晚她唯一收獲的是一臺徹底沒電的手機,和從白銀升到了黃金的王者榮耀。
事后,她把自己升星的原因,歸結成身材。
我說,你這是在逃避問題。腿不好看,就找不到男朋友了嗎?長得一般,就找不到男朋友了嗎?胸小,就找不到男朋友了嗎?
她說,對啊,我找不到。
我認真的審視了她的硬件,看到艱難的冒出一點點的胸部,看到熱褲也沒能勾勒出線條的大腿,看到她認真又憤怒的臉,最后不得不點頭。
但我又說道,你看,這只是其中一個問題,根本原因不在這里。
問題出在,你總是在暗地里否決了和漂亮小哥哥在一起的可能性。你不敢和他們獨處,害怕他們嫌棄你,加上微信的第一反應是刪掉自己朋友圈的照片。避免尷尬,保持禮貌,本質上就是在防備愛情,你說對不對?
三三沒有理我。因為三三不但沒準備好愛情,她甚至沒準備好畢業。此時她在專心的準備一杯絲襪奶茶。好的工作不要她,差的工作她看不上,于是干脆折衷,在一家港式餐廳當服務員。
服務員,堪稱最上進的職業。他們一邊端著盆子,洗著碗,卻幻想自己可以當一個演員,空姐,搖滾樂手,詩人,設計師。想做一切體面的工作,唯獨就是不想端盆子,跟客人說歡迎光臨。
對三三來說,服務員是一種恥辱。剛畢業的她,靠著每天被侮辱來維持自己的生活。
瑞秋當服務員的時候,想做設計師。喬伊當服務員的時候,想做演員。我問三三,你想做什么啊?
她說,我想做愛。下次我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就在給他遞絲襪奶茶的時候,露出自己可愛的漁網。在給他做鴛鴦奶茶的時候,問他要不要加點一份鴛鴦戲水。
三三不是真的想鴛鴦戲水,器官的欲望是可以制止的,真正難以制止的是晚上一點下班,在電腦面前一遍又一遍刷微博的孤獨。
這家港式餐廳的廚師,和我一樣討厭肥肉,認為那是油脂啫喱,既侮辱了甜品,又對不起肉類。因此他們的叉燒飯瘦而不膩,非常好吃,我就長期駐扎在這里。
在最開始的時候,這家餐廳有兩個實習女孩。一個胸大,另一個是平平無奇的三三。三三無人問津,我得以和她合租。沒過多久,胸大女生找到了同居男友,思前想后,終于決定辭職,每天給男友做叉燒飯。
我問三三怎么看。三三說,我跟她一直處得很好啊,當然是替她高興了。
我再問,她說,操他媽早知道老子去隆胸了。
跟三三相處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討論,她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找到男朋友。即便我們是在討論書籍,電影,藝術,是在吃飯,健身,喝酒。在三三的視角來說,世界上的事情依然可以歸結成兩個問題:我什么時候找到男朋友?找到男朋友之后要做什么?
可是,直到我去另外一個城市工作,離開了那家茶餐廳,她也沒能回答這些問題。
離別的晚上,我跟她吃最后一頓叉燒飯。她放下筷子,問我,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找不到男朋友了?
我說,充實自己,比降低標準更管用。只要你明白這個道理,你就一定能找到的。
三三問這是什么意思呢。我說,求你了,胸小就去塞個海綿啊拜托,這么簡單的道理怎么就學不會呢??
年后再去那家茶餐廳,發現已經沒有了三三,餐廳也早已被新飯店取替。記憶總是一層又一層的堆疊,新朋友取代舊朋友的微信,黃燜雞米飯霸占茶餐廳的位置。
更可怕的是,黃燜雞米飯竟然比茶餐廳好吃,讓你的記憶無所適從。
每到夏天,看到那些用力的胸脯,大腿,臉蛋,胸肌,看到滿大街的海綿,我總是想起那段日子。
想起自己挑剔的吃一頓全瘦的叉燒飯,教導別人,自己也不曾擁有的愛情。想起直到現在,依然沒能逃過半夜一點的微博,一遍又一遍的刷新,感覺世界離我越來越遠。想起自己已經不再年輕,卻依舊孤獨。
然后才終于明白,對他人孤獨的發現和撫慰,竟是我最快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