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染寒妝
—01—
認識戚顧以前，我是個嗜煙如命的男人。
沒抽煙的人，自然體會不到抽煙的樂趣。
譬如酒足飯飽后，點上那么一根滿滿尼古丁味道的香煙，那種舒服的愜意感，能讓你爽到懷疑人生。
再譬如你精神不振，心煩意燥時，點上那么一根滿滿尼古丁味道的香煙，那種突如其來的亢奮，給你一輛單車，你都敢飚上高速別卡車。
香煙的種種樂趣，自然不足為外人道，所以曾經的幾段戀情，都在我一天三包香煙的尼古丁皇軍圍剿中，不出月余就破城而入，成功把花姑娘們悉數嚇跑。
所以自抽煙開始，我就在吞云吐霧中熬過了單身狗滿地走的黃金歲月。反正要我戒煙，那算蛤蟆長毛——不可能的事。真用一句話來說，那就是大丈夫寧可一日無妻，不可一日無煙。
—02—
自然，單身若是久了，一個人又背井離鄉，下班的夜晚難免在租房寂寞難耐，所以我心情到時總會到附近的廣場晃悠。
一路閑逛，一邊邁著王八步在人流中哼著小曲兒，一邊在晚風里銜著煙吞云吐霧，這種悠閑，真是當個皇帝也不換。
而認識戚顧，因素就是煙和廣場，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我的帥氣，這才吸引了戚顧。
那天廣場新開一家大型的香煙專賣店，也許是為了吸引顧客，店家舉辦了一場抽煙大賽，只要誰在最快的時間內將店家特制的超辣雪茄抽完，誰就是贏家，獎品是一千塊現金跟市價六千塊錢的十只裝雪茄一盒。
呵！當場我就擼起袖子報名去了。不是我吹，論抽煙？我總有一種高手寂寞的無奈感。
但結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沒有人能將那根特制的超辣雪茄抽完，就連我都在勉強抽到一半后，涕淚橫流的敗下陣來。
就在所有人以為無人能斬獲獎品時，戚顧出現了，她靜靜的走出人群，然后靜靜的拿起超辣雪茄，再靜靜的一口一口啜著，那根雪茄在六分鐘后，被戚顧抽完了。
高手！絕對是高手！我看著一頭短發，五官不算驚艷卻有股獨特氣質的戚顧，瞬間驚為天人。瑪德，這才是女中豪杰，這才是我想要的女朋友！
—03—
戚顧問我當初為什么追她時，我跟她說了我對她是一見鐘情。
只是她躺在沙發上，慵懶的吐出一口煙圈，隨后熟練的將煙頭丟進煙灰缸，對著我翻了個白眼:“你是看上老娘當時贏的那盒雪茄了吧？追我只是順道的事。”
臥槽——我隱藏得這么深，竟然都被你知道了。
“啊！是挺深的，反正我就記得答應跟你在一起后，我那盒雪茄就剩個盒子在那里躺尸了。”
“那啥！哼——不是我吹，哥從小在卷煙廠長大的娃，你那盒雪茄哥還真看不上，我這不是怕那個店家弄的什么假冒偽劣的煙來騙人嘛！先給你試試好不好抽。別的不說，哥啥煙沒抽過？那卷煙廠就是被我抽倒閉的你還別不信。”
“喲！還抽倒閉呢！那老娘還是千年煙草成精，渾身尼古丁真氣呢！”
反了你，我一把摟起戚顧，滿臉邪笑的說，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大補的妖精啊，剛好哥煙癮犯了，你給我解解毒唄。
“我可比超辣雪茄還有勁頭噢，擔心辣死你！”戚顧歪著頭，一臉挑釁的看著我。
尼瑪，這小浪蹄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陣哼哼唧唧，翻云覆雨，千年煙草精還是被我這個經驗豐富的老煙槍降服。兩人享樂后，纏綿相擁，最后都是懶散的坐起，各自點起一根煙，望著煙霧繚繞的房間，怔怔發呆。
“戚顧，好像在一起這么久，從來沒聽過你提起你爸媽？”我翻個身，看著抽煙的戚顧，想試著更進一步的了解她。
戚顧顯然意外我的問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煙，然后吐出一個煙圈，看著它擴散變形，然后消散在空氣中。
“很小的時候，我爸就死了，我媽丟下我遠嫁他鄉再也沒有回來過，我是我奶奶養大的。”
戚顧靜靜的看著我，眼神帶著淡淡的哀傷:“我已經不記得我爸長什么樣子了，只記得他當年抽著煙，一邊抱著我的場景。”
戚顧說起自己身世的時候，語氣很平靜，或者說很平淡，淡得仿佛這些事跟她無關一樣，沒有任何情感。但我卻能從她無所謂的語氣里，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疲憊跟委屈。
被親人拋棄之痛，或許連時間都無法抹平這樣的傷痕。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戚顧，只是重新燃起一根煙，突然抱住她，笑著說:“我跟岳父大人，誰抽煙的樣子比較帥？”
“去你的，一臉烏煙瘴氣的損樣，還想跟我爸比帥。死遠點——”
臥槽，你這臉打的，有點疼啊！
剛剛醞釀起的愁云慘霧，在我的插科打諢中，變成了情侶間打情罵俏的塵世煙云。
那天我才知道，戚顧抽煙，無非是在思念一個人。
—04—
戚顧抽煙，其實比我還厲害。
但對于我來說，女人抽煙時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性感，戚顧那種抽煙的神態，更讓我覺得魅力十足，就跟戚顧覺得我抽煙很有男子氣概一樣。
“老煙鬼，我怎么感覺你抽煙的模樣越來越猥瑣了？跟個晚期吸毒患者似的。”
你！行，好男不跟女斗。你抽煙你美，美死你！我收回剛才對你的贊美。
其實除了抽煙異于常人，我們跟別的情侶一樣，閑暇時斗嘴親熱，買菜做飯，偶爾發發牢騷，做做激烈運動，過得簡單而平凡，我們從來沒有覺得這樣的日子需要改變。
在一起兩年后，我們覺得，也許我們可以結婚了。都說人生難得知己，我們以煙會友，那叫知己，最后又以煙為媒，如此緣分，夫復何求？
如果再不結婚，我們都覺得老天要讓煙草滅絕了。
求婚的那天，戚顧看著我，欣喜的眼神里帶著茫然，她愣愣的站在那里，只知道哭。后來我煩了，從兜里掏出煙遞了一根給她:“要不，先來根煙壓壓驚？”
戚顧深吸著，又緩緩吐出煙霧，仿佛要將所有對未來的迷茫都驅散一般，她臉上淚痕猶在，卻突然笑出聲來，將火機丟給我:“老娘以后的煙，都給你包了。”
“噢！這么說，你答應了？”
“煙是戒不了了，貌似也戒不了你，沒辦法，就當老娘之前那盒雪茄是嫁妝吧。聘禮就不用車子、房子了，陪老娘抽一輩子煙就行。”
戚顧瀟灑的模樣，仿佛一個被騙上山寨聽聞要給人當山寨夫人時，一臉慷慨就義的神色。
瑪德，我有點蛋疼。這是求婚還是煙草局賣煙？
—05—
故事到這里，也就結束了。畢竟我跟戚顧除了抽煙奇葩點，愛情不算轟轟烈烈，生活也沒有恩怨情仇。
只是在我們決定結婚后，我看著手中的體檢書，上面“肺癌晚期”四個字就像死神的鐮刀不斷在我眼前晃動。
戚顧坐在窗沿上，看著晚空，只是不斷的抽著煙。
煙味撲鼻，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瘋了一樣搶過戚顧手中的煙，扔出了窗外。
“你知不知道你得肺癌了！？會死的，會死人的！你懂不懂！？”我紅著眼，對著戚顧大吼大叫。
“那又怎么樣！？”戚顧冷漠的說著，又燃起了一根煙，輕輕的說道:“生死有命，戒煙就死不了了！？”
“死不了！你不會死的！”我緊緊抓著戚顧的肩膀，試圖讓她振作起來:“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戚顧，你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算了吧。”戚顧輕輕的吐出一陣煙霧，眸子里有著莫名的安寧:“活著那么累，何必茍且偷生呢？就像戒煙，很多人說戒不掉，無非是人心作祟。生死不也這樣？活著那么艱難，死了何必恐懼。”
戚顧的態度，讓我有一種打自心底的寒意涌現。我從來都沒有發現，她竟然對生死這么漠視。
“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嗎！？”戚顧冷冷的看著我，說出了一件令我震驚的事:“被我媽跟她的情夫毒死的，然后他們遠走高飛，就剩下我跟我奶奶。十歲那年，我就被我舅舅強奸了。”
我頹然的放下雙手，愣愣的看著戚顧，她也是這么靜靜的看著我，帶著一股死氣。
但我不愿意放棄，第二天，戚顧在我的哀求下同意去醫院治療。
那一段時間，我借了所有能借的錢，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然而在現實面前，我的那些錢在昂貴的醫療費里，只不過是杯水車薪。
我走投無路，最后只能寫下一塊牌子，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選擇人流最多的地方，跪了下來。是的，我在乞討，只為了乞討一個希望，乞討一份愛情，甚至是乞討一個生命。
我愿意承受那些白眼，也愿意承受別人懷疑我是騙子的質疑，只要戚顧能活著，對我來說，比什么都重要。然而六天的時間里，我只乞討回三百塊，那天我抓著別人施舍的三百塊，跪在廣場上，嚎啕大哭。
戚顧啊，我想盡了所有的辦法，可是我終于知道，我承諾要讓你幸福的誓言，在病魔的面前，竟然只是一個笑話。
戚顧日漸消瘦，她躺在病床上，盯著天花板，沒有一絲生氣。我緊緊抓著她的手，疲憊的臉上滿是憔悴。
“謝謝你，雖然這份幸福對我來說來得太晚，但臨死前能看到有人對我這么好，也就夠了。”戚顧突然轉頭看著我，對我露出了一個笑容。
“你會沒事的，戚顧。”我安慰著她:“咱們不是說了嗎，一起抽煙抽到頭發花白。我還等你發煙呢。”
連日來我都在沉重的壓力中度過，但為了戚顧安心，我難得的開了個玩笑。
“喂！發根煙吧？”戚顧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眼神突然有了往日的俏皮。
最終我在她的不斷哀求下，趁著醫護人員不注意，顫抖著為戚顧點上了一根煙。
“呼——”戚顧緩緩的吐出一口煙，她瞇著眼，滿臉愉悅，不住的念叨:“來來回回，還是覺得香煙的味道比較讓我有精神。整天吃藥，我都煩了。傻瓜，你把煙戒了吧……”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抽煙，聽著她說話，然后看著她煙抽到一半，就閉上眼睛沒有了聲音。
“喂……戚顧，別睡了，煙還沒抽完呢，別燙到了。”我突然間淚流滿面，不斷的叫著戚顧:“別睡啊戚顧，等會還要吃藥呢！戚顧……”
我伏在戚顧身上，哭得無力站起。我不記得那些醫生護士聽到我哭聲沖進來后手忙腳亂的場景，我只記得，戚顧那天戒煙了。
—06—
也許我們不是戒不掉煙，只是戒不掉愛你罷了。
三年后，我掛掉從老家打來的電話，然后坐在跟戚顧一起租的房子，靜靜的看著她的照片。
戚顧啊，我媽叫我回家相親了。三十三歲的年紀，也確實該結婚了，我好像要離開了。
我一個人在夜色里靜靜的說著，沒有任何回應。所有的苦澀，我都化為自嘲的一笑。
最終我從一個密閉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根半截的香煙，那是戚顧臨終前余留下的。我慢慢的將它放進嘴里，用火機點燃了它。
三年的時間，足以讓很多東西變質，這半截香煙也一樣，它沒有了醇厚的煙味，只剩下一股嗆人的味道，一如當年那家店里的超辣雪茄，嗆得我淚流滿面。
跟戚顧的一幕幕往事，驟然浮現。
“老娘可是千年煙草精，滿身尼古丁真氣！”
“煙是戒不了了，貌似也戒不了你，那就答應你吧。”
“傻瓜，戒煙吧……”
那天戚顧不僅戒了煙，就連我也給戒了。隨著那半截香煙最終燃盡，只剩下灰白的煙灰，我想，戚顧，我也該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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