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傅思博念書的時候,正趕上用蠟燭和玫瑰花表白大行其道的時候,有才華的,還會配把吉他,沒才華的,扛著擴音喇叭,也不算太煞風景。
螢躍的燭光交織著男生熾烈的眼神,動人的情歌和著群情激奮的吃瓜群眾,實踐證明,這樣做抱得美人歸的幾率很大。
傅思博每每作為吃瓜群眾中的一員,評價往往只有一個字:俗。
“等我向林悅姚表白,才不會那么俗氣。”傅思博望著滿地的余燭殘燼嗤之以鼻,我只當他吃不到葡萄講葡萄酸,此時的傅思博,怪咖的本質還未曾初見端倪。
咱們再來說說林悅姚何許人也,她算個美人,爆裂的美人。早在迎新晚會時,就已經一戰成名。
每年迎新晚會籌備的都很倉促,我們那屆也不例外,松懈的審核成功的讓林悅姚用一首污的不能再污的臟口歌驚掉了前排領導的下巴,同時也把晚會的氣氛推向最高潮,強烈的節奏激發出更多無處安放的荷爾蒙,最后,林悅姚在一片振臂高呼中砸爛的貝斯手的貝斯并用一枚深吻安慰了他。
“這姑娘颯嗨!特別特別!”其實傅思博跟大部分人一樣,壓根聽不懂歌詞什么意思,只是覺得很嗨,“特別的我都喜歡上她了。”傅思博說。
林悅姚特立獨行,大家都知道,在不久后的校園開放日,她又一次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果然與眾不同。
普通人在開放日時頂多寫寫海報,上書“弘揚傳統文化從我做起”簡單樸素,直抒胸臆,藝術生們的花活兒就比較多,涂鴉、雕塑、團體表演往往更引人注目,然而,那一年的開放日,所有參觀者的目光都強勢聚焦在了林悅姚身上。
林悅姚把自己涂成了一塊紅白相間的雪花牛肉,用保鮮膜把身體層層包裹起來,舒展身姿,席地而臥,行人紛紛嘆為觀止,贊美這塊雪花牛肉成色真好。
有人說,林悅姚在呼吁保護動物,有人說林悅姚在反對過度包裝,還有人說,林悅姚為了世界和平。
傅思博看的抓耳撓腮,他急火攻心,究竟一個怎樣的告白才配得上不走尋常路的林悅姚呢?
2.
為了這個告白,傅思博設計了整整三年。
因為,特別的姑娘總有特別多的人喜歡,很多男生都以位列林悅姚的一任男友為榮,所以,林悅姚沒有檔期留給茫茫人海中的傅思博。
2009年的冬至是12月22日。
12月18,林悅姚和一個剛果的留學生分手,男生站在宿舍樓底下,用溫情脈脈的法語喊了一晚上“林悅姚,我愛你”,舌頭都捋不直了卻始終一無所獲,這個契機讓傅思博燃起來了熊熊希望。
12月22,冬至。
理論上講是全年最寒冷的一天。
北京時間晚上九點整,傅思博的表白計劃悄無聲息也緊羅密布的進行著,告白地點選定后操場。
傅思博掏出被子里的老棉芯兒,找來麻繩綁在拖把桿子上,用汽油澆透,做成一支火把,隆冬時節,傅思博舉著它站在寒風凜冽,衰草連橫的操場上是孤膽英雄。
火把轟燃,一時間風雷火炮,烈焰沖天,吸引著人群迅速向后操場圍攏。
傅思博天生敏感,感受到越來越多傾注而來的目光,這和他預計的大差不差,于是從容的脫下羽絨服,然后是羊毛衫,秋衣,內衣,最后把雙手又伸向了褲腰帶……
“我去!這廝要裸奔!”有人不覺明歷的喊叫的時候,傅思博已經舉起火把赤身裸體奔出去了二十米,他背馳烈火,迎風高呼:“林悅姚,我喜歡你!”對林悅姚的傾慕被風傳誦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保衛處的大叔聞聲而來,激動到顫栗,詩歌沒落后,大概三十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了。大叔血脈噴張,好似找回了曾經的血氣方剛,瞬時像抓雞子一樣逮住傅思博,傅思奮力博扭動掙脫,赤條條像一條泥鰍和大叔扭作一團。
傅思博依舊嘶喊著:“林悅姚!我喜歡你!”他還沒有感受到女神的氣息。
傅思博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因為人人都在高喊:“著火啦!別打啦!著火啦!”
火星燎燒枯草,漸成火勢,眾人紛紛躍過圍欄,拾起傅思博脫下的羽絨服,牛仔褲,毛衣甚至內褲全力撲火。
當傅思博被保衛處大叔帶走時,這場聲勢浩大的表白對象依然沒有出現,林傅思博絕望的想:林悅姚大概吃餃子去了。
雞飛狗跳時,有人把焦了幾個洞的秋衣還給了付思博。
3.
裸奔加蓄意縱火,學校毫無懸念給傅思博記了大過,慘到一定境界的傅思博卻得到了女神的青睞,林悅姚找到傅思博,問他:“聽說,你在最冷的那一天說喜歡我,還脫光了衣服?”
“可惜你沒看見,真遺憾。”付思博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酷一些。
“你真有意思,我們在一起吧。”女神莞爾一笑,像波提切利的油畫,那一刻林悅姚豐滿優雅,簡直就是愛與美的化身。
傅思博就這樣用自己的肉體為代價得到了女神,得到女神之后,傅思博要做的就是,更加瘋狂的、不惜一切的告訴林悅姚,他真的愛她。
傅思博陪林悅姚在山峽蹦極,失重的一剎那,傅思博抱緊林悅姚,他想把她揉進骨頭里。
傅思博陪林悅姚在午夜攀越長空棧道,晨曦熹微時對她說我愛你,林悅姚站在云海里像仙女下凡,仙女說:“系把許愿鎖在這里吧,保佑你我四季平安。”
傅思博陪林悅姚去海邊,林悅姚說,有條小魚很好看,話音未落傅思博就敢一個猛子扎進不知深淺的水里,為女神捉來活蹦亂跳的那一尾,魚尾左左右右激躍拍打,跳成傅思博心里的節奏。
傍晚,途經沿海小鎮,傅思博望著睡熟下去的林悅姚,輕扣門扉,獨自踩著返潮的石子路走到一家慢遞小站,老板說,信件投寄的時間可以自行決定,傅思博坐在斑駁的木桌前,寫滿一夜的情話。
傅思博從不相信什么一眼萬年,如今他認了,年少就是要喝最烈的酒,才不枉顧歲月一遭,傅思博告白時曾經點燃一支火把,象征愛情的熾烈,愛情使他燃燒,也能燎原,燃成灰燼。
那天,學校組織義務獻血,傅思博獻了400cc,剛從采血車上下來,林悅姚遞來一盒純牛奶。
林悅姚說:“我們分手吧。”
傅思博問:“為什么?”
“我愛上別人了。”林悅姚總是這么坦誠。
傅思博愣住,追問:“他是誰?”
林悅姚說,在辯論賽上她愛上了對手的一辯,傅思博不甘心又問:“他是怎么向你告白的?”
“是我追的他。”
傅思博只感覺初春的陽光分外刺眼,他又一次聽見人群的尖叫。
4.
傅思博獻血后發生了短暫休克,醒來后躺在醫務室里,林悅姚消失了,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就像她當初突然出現一樣。
傅思博幽魂一樣,游蕩在林悅姚經常出沒的地方,傅思博很納悶:學校明明這么小,怎么就再也遇不到了?
傅思博也常去學校附近的步行街,林悅姚愛吃那里的豌豆黃,傅思博經常想,一辯會不會也風雨無阻的來給林悅姚買豌豆黃?
傅思博又在街邊流浪歌手的琴箱前停下,流浪歌手有一把吉他和一只羊皮鼓,以前林悅姚路過時一定會停下聽一陣,經常嘆息,說他的聲音很性感,只做流浪歌手真可惜,傅思博聽不出性感,只覺得歌曲總是傷感,與當下的花天錦地格格不入。
如今,歌聲倒恰好應和了自己的慘緑愁紅,傅思博忍不住支起閑在一旁的手鼓,和著節拍,與流浪歌一起唱:
“當你走后我終于知道
在你面前我在劫難逃”
悲歌擊筑,失戀讓傅思博的嗓音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蒼涼,聞者涕淚滿裳,走過路過忍不住紛紛往琴箱里扔錢,流浪歌手驚喜過望,邀請傅思博每晚都來唱歌。
如此落魄的傅思博,卻不聲不響的吸引到一個姑娘。
姑娘叫安文,傅思博的同班同學,只是鮮有交集,連招呼都不曾正經打過。
安文站在街角聽傅思博唱了一個夏天的騷柔情歌,終于鼓足勇氣,對傅思博說:“你別鬧失戀了,讓我喜歡你吧。”
傅思博想了一下說:“同學,別鬧,今天不是愚人節。”
“沒開玩笑,我喜歡你,瘋狂的喜歡你。”安文聲音聲音很小,口氣很大。
誰能有林悅姚瘋?誰能有我狂?如今的傅思博,再聽到“瘋狂”二字,只覺刺耳。5.
安文的暗戀似乎沒有開始就結束了,悄聲無息的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傅思博一度懷疑,那夜告白是自己神經錯亂后的一場春夢。
但眼神總不騙人,傅思博會感到一束目光突如其來的關注自己,時而關切,時而悱惻,自己也曾用同樣的目光追隨過林悅姚。
有一次班里聚餐,大家都喝多了,意識彌留之際,傅思博感覺自己被架了起來,抬頭望去卻是安文,他手腳不聽使喚地一邊躲開一邊叫:“換一個,換個爺們。”卻聽見有人說:“安文……就是打掃戰場的……架了多少回了”,哥們大著舌頭:“上回,上回休克也是……也是人家……送你”
安文就這樣不聲不響的對傅思博好,傅思博不聲不響的拒絕著,一來二去,快畢業了,都說畢業就像脫胎換骨,傅思博悲哀的發現,重生后的自己依然滿腦袋都是林悅姚。
“考編、考研還是找工作?”我問傅思博。
“去流浪。”
“……,……”大家一時語塞,傅思博的靈魂深處果然住著只怪咖。
流浪歌手要去別的城市了,臨行前把羊皮手鼓送給了他。
“你出家當和尚算了!雖說吃素,至少餓不死。”我恨鐵不成鋼。
“就是出去走走,去大理,看看再跑遠點兒,能不能忘了林悅姚。”傅思博慘然一笑,搖頭嘆道:“孽緣啊,孽緣。”
6.
傅思博背著羊皮手鼓上路,眾人送行,大家都哭了,大概覺得,經此一別,傅思博也就是廢人了。
2014年,寧浩導演的《心花路放》火了一首歌叫《去大理》,有人想起當年去大理流浪的傅思博,還有那場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告白,你一句我一句在同學群里聊開了花。
“哎,大家在聊你哦。”
“嗨呀,先別管他們啦。”傅思博回答。
“二掌柜,快來,快來喝酒!”有人招呼,安文端著酸筍雞笑嘻嘻的去了。主人好客,熟悉這間小貨棧的,人人喊傅思博大掌柜,喊安文二掌柜。
嗯,是二掌柜,不是老板娘。
安文在畢業半年后找到傅思博。
當時,傅思博正在專心致志刨竹子,安文站在凱里繚繞的晨霧中,像從畫里走出的田螺姑娘,只是,田螺姑娘可不會扔背包也不會大吼大叫。
“傅思博,你不是說會去大理嗎?!”安文一屁股坐在松軟的泥土上,看起來委屈極了。
傅思博搔搔后腦勺,無比坦誠的說:“錢……不夠了啊。”
就像只會站在街角等待傅思博發現自己一樣,安文擅長等待,一畢業安文匆匆趕去大理,自信總會等到流浪的傅思博,誰成想傅思博因為經費不足滯留貴州,苗寨靈秀,傅思博索性停頓下來,反正,付思博從來都不是一個擅長規劃的人,他跟一位手工匠人學做竹工藝品賣給往來游客,不遠處還有一宇山寺,影堂香火長相續,傅思博雕了許多祈愿牌,他想,林悅姚那么喜歡東奔西跑,他要做許許多多的許愿牌,每一塊都祈禱保佑林悅姚四季平安。
傅思博盡地主之誼,帶著安文在山里玩了兩天,各懷心思。終于,安文先開了口:“傅思博,既然你喜歡這兒,我也不走了。”
傅思博望了望四周環繞的蒼山,合不攏嘴:“安文,你瘋了!”
安文笑起來,笑得東倒西歪,笑得在竹林里打滾,安文說,山里的柿花、蠶繭、霧茶都能賣出好價錢。
安文拍盡身上的竹葉:“你做大掌柜,我是二掌柜,放心。”安文一字一頓:“你賣藝不賣身。”
傅思博和安文先開起網店,后來才有了現在的小貨棧,傅思博承認,是安文把他帶進實實在在的生活,什么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大概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道義之交,三五好友,忙著賺錢,累的像狗。
7.
酒至半酣,安文照例起身為每個人沖解酒的葛花茶,她一如既往,不掃興也不貪杯,依舊是打掃戰場的那一個,傅思博望著忙里忙外的安文,眼神發癡,酩酊不自知。
傅思博恍惚聽見安文說:“想去就去吧。”
真奇怪,安文這女人,不聲不響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林悅姚主動打電話給傅思博,遲到了很久。
那年傅思博在沿海小鎮寫給林悅姚的信,五年后終于輾轉寄到了收信人手里,縱使不愛了,曾經為自己裸奔過的少年怎么會忘,這一度在朋友圈中成為談資。
少年在信中寫道,他們會有一場橫穿中國的畢業旅行,然后選擇一座城,哪里都好,只要林悅姚喜歡,少年會拼命工作、掙錢、他要帶林悅姚去潛水,去音樂節,去江南煮茶,去聽風沙喑啞,去體驗念念不忘的飛行……在少年的計劃里,五年后的現在,他們應該有一個孩子,男孩女孩都好,女孩像媽媽,男孩也要像媽媽,因為林悅姚長得比較美。
想不到,一個用裸奔來告白的怪咖,他的理想卻充滿了煙火氣,世俗到不值一提。
這些年,林悅姚先去了香港,又回到上海,跟落拓的搖滾青年好過,也和衣冠楚楚的律師在一起,曖昧的,記不清了,愛上的都愛了,她沒錯過青春,也沒辜負愛情,卻從未得到承諾,孓然一身。
林悅姚心中悵然,拼湊著那個裸奔告白的少年,林悅姚依然是當年的林悅姚,想到了,就從來不會辜負自己。
找到付思博的聯系方式輕而易舉,撥通電話,林悅姚聽著信號那端粗粗淺淺的喘息,恰到好處有些動情的問,是否會去曾經的沿海小鎮找她。
付思博不得不承認,聽到林悅姚聲音的一瞬間,封印的思念凌厲猛烈,如山洪暴發。
孽緣啊,孽緣。
山里的月光又清又亮,透過竹葉泄在地板上,斑駁陸離。
千里同風,歲月靜好大抵也不過如此,傅思博搖頭晃腦站起來,默默的和安文收拾貪歡一晌后的杯盤狼藉。
安文背過身去,洋裝集中精力欣賞窗外黑黢黢的風景。
小時候,爺爺教過安文,“月暈而風,礎潤而雨”,此刻月影隱藏在疏疏密密的竹林里,所以,誰也猜不透明天是什么天氣。
那年,自己喜歡的男孩轟轟烈烈裸奔著向其他女孩告白,后來他被保安大叔帶走了,冬至,風呼呼的吹,安文怕他冷,奮力撥開七嘴八舌的人群,撿起燒破洞的秋衣讓他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