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誰說你小偷
星期天的早晨,天陰沉沉的,見不到太陽,中午時分,又開始刮起風來。
洪韌剛和妻子一起在家里包餃子,兒子在床上玩耍。包完了餃子,妻子去廚房燒水煮餃子,洪韌剛和兒子一起玩起機械化部隊作戰游戲。他和兒子倆分別把火柴盒大的60多個小型綠色塑料的大炮、坦克、指揮車、運輸車擺在床上,雙方有時為多搶對方的一輛坦克或一座大炮互不相讓。“餃子好了,快吃飯。”家庭司令官的一聲命令,父子倆不得不停止攻打山頭的戰斗。
“酒呢?”洪韌剛雖說能喝點酒,平時在家很少喝,因為沒有對手,熱鬧不起來,酒也喝不下去。今天中午和家人一起,妻子又炒了四個菜,突然間有了興致,想喝幾口酒調節調節氣氛。自己在家里是第三把手,喊了幾聲沒見妻子有反應,他又朝廚房大聲喊道:“酒呢?酒放在哪兒?”
妻子早就聽到他的喊聲,特意裝著沒聽到,里屋喊聲越來越大,妻子腰上圍著圍裙,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著勺子,走到洪韌剛面前,故意略帶嚴肅地表情說:“喊什么?喊什么?你是來住店吶,連家的東西放在哪兒都不知道。你以為這是連隊是不是,告訴你,在連里你是指導員,在家里你就是被指導的小兵一個,別把我當成你的通信員。你以為,你一喊我就跑步過來給你找是不是,做夢。”說完,轉身進了廚房,邊走邊說,“想喝自己找,找不到就拉倒,問我,不知道。”
“誰讓你找了,愿幫忙就幫忙,不給找就拉倒,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我就不信,你不給我找,這個酒我就喝不著,今天非要喝兩口不可。”洪韌剛的嘴也沒閑著。
洪韌剛妻子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屬于刀子嘴豆腐心那種,說是刀子嘴那是冤枉她了,她只是生氣的時候,發幾句牢騷。洪韌剛想想也是,別說那些常年兩地生活的基層干部,就是像自己這樣的一地生活,又能顧了多少家。已婚的機關干部每周回家一天,當了基層干部正常的情況下,每月一次,自己就是回家,心思也在考試上。
社會上講文憑的壓力,壓的有志青年喘不過氣來。未來的社會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文化知識越來越重要,只有苦拼文憑而沒有退路。這一點妻子看得明白,只要你說學習,可以免除一切家務活。這也和洪韌剛岳母的影響有關。岳母是當兵出身,對孩子的要求格外嚴格,她的觀點是男人要把精神頭用在事業上,別婆婆媽媽的讓家務事牽扯精力。
洪韌剛家務活基本不沾邊。孩子從小到大自己也沒做多少貢獻。兩口子都上班,把家務活壓在一個女人身上,媳婦除了工作還要照顧孩子、收拾家。洪韌剛回到家里,妻子不高興的時候免不了嘮叨兩句。
有一次,下大雪,兒子發高燒,妻子抱著兒子頂風冒雪往醫院走,走到醫院的大坡上,雪深路滑,妻子和孩子一起摔倒在雪地上。為了不摔著兒子,妻子奮不顧身保護兒子,把自己的腳都崴了,站起來剛想挪一步,腳就疼的受不了,兒子躺在懷里直叫,這時,妻子第一次流出了眼淚。
洪韌剛回家后,妻子一遍一遍地訴苦,洪韌剛聽著聽著就不耐煩,把眼一瞪,你讓我怎么辦?我能成天在家抱孩子不上班嗎,還蠻不講理講了一些過頭話。本來妻子只是訴訴苦而已,沒想到自己的丈夫這么不理解自己,一氣之下,妻子抱著孩子回了娘家。洪韌剛知道自己缺理,苦口婆心相勸半天,媳婦也不理會,最后還是岳母出面幫忙,才把妻子請回家。
從此以后,洪韌剛一改過去那種,妻子一發牢騷自己就翻臉的不良習慣。洪韌剛思想深處也確實想通了。自己幫不了家里什么忙,人家一個人在家,活干了那么多,發點牢騷你還不讓,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兩口子,人家不和你說,和誰說,和別人說多了還麻煩了。想到這些,洪韌剛的心態就擺正了,任憑妻子怎么說,自己堅決不生氣,誰讓自己在家是第三把手了。
洪韌剛在床底下翻出了一酒白瓶,餃子也正好出鍋。“咚、咚、咚”,屋外傳來了敲門聲。洪韌剛還沒有反應過來,敲門聲再次響起,看得出,來人顯得很著急。洪韌剛急忙放下酒瓶,過去開門。
來人是營部齊助理。洪韌剛的妻子也放下手里的活,從廚房探出頭來,一看身穿軍裝,就熱情地招呼:“進來,進來,正好一起吃。”
“不了,通知個事就走。”齊助理站在門口,說:“洪指導員,團里有個緊急通知。這兩天有臺風,團領導要求,所有基層主官,立刻返回單位,做好防臺風的準備。”說完轉身要走。洪韌剛連忙拉住他的衣襟,說:“來,來,來,咱們吃完一起走。”
“不了,我還要通知其他人,得趕緊走。”齊助理撥開洪韌剛的手,迅速跑下樓。
“又有事了,是吧,趕緊吃吧,這盤在外面涼著。”妻子心里有數,只要部隊來人找,肯定有急事,家里的人馬上就得走。
妻子心里也清楚,只要丈夫穿一天軍裝,他心里總是裝著連隊那些事,家里的事擠不過他連隊的事。因為,妻子父母都是軍人出身,岳母一聽自己的姑娘嘮叨丈夫不管家,就挺身而出,旗幟鮮明為女婿作主,主張男人要在外面立得住,家里那么點困難怎么也能克服。
“不吃了,我得趕快走。”洪韌剛看著外面的天氣,急匆匆地穿起軍裝。
“再急也不差那幾分鐘,吃完了走不行嗎?”妻子停在那里,兩手端著盤子,不解地看著洪韌剛。
“臺風可比我跑得快,如果差上幾分鐘,臺風比我先上山,那可麻煩了。”洪韌剛為了不讓妻子失望,還不忘調節一下氣氛,往嘴里扔了一個餃子,燙的直咧嘴:“上當了,外涼里熱。”
“那給你裝個飯盒,帶上山吃吧。”妻子連忙把盤子端回廚房,準備裝飯盒。
“拉倒吧,帶上山夠誰吃的。山上是共產主義,你讓我一個人吃,想把別人的大牙饞掉幾顆是不是。”洪韌剛抱起兒子親了親,說:“我的好兒子,外面風大,千萬不要出去玩,別讓大風刮跑了,聽媽媽的話,啊。”
晚飯前,洪韌剛回到了山上,臺風隨后來到,來勢兇猛,越刮越大,大雨伴隨其中。
連長見洪韌剛回來,把接到通知以后,所做的準備工作簡單地說了一下,連長看了一下表,說:“先吃飯吧!”
洪韌剛說:“咱們再到雷達天線、坑道口和營房后面擋坡墻看一看。”洪韌剛接過文書遞過來的雨衣披在了身上。
“我已經讓雷達班加固了天線底座。”連長邊說邊和洪韌剛一起走出了連部。
營房是劈山而建。營房的后墻壁緊挨著山體。臺風引起泥石流和塌方的可能性比較大,現在主要任務是對周圍山體進行加固,保證營房和人員的安全。
兩位主官冒著風雨,到營房與山體接壤的部位仔細進行察看。讓崗哨撤離崗樓,西邊崗哨進入坑道,東邊崗哨撤回營房。其他全部人員備好雨具,準備好鐵鍬鐵鎬在宿舍待命,沒有連里干部批準誰也不許出宿舍。大豬小豬全部集中到臨時家屬房里,門窗全部用鐵絲加固。營房靠近山體一側宿舍的人員全部轉移到另一側,防止因山體滑坡造成人員受傷。一切安排妥當,兩個人才覺得肚子確實餓了。
大孤山這個地方是極少遭臺風的,這次臺風異常猛烈,好像要掃平大孤山。狂風把路邊的棵五六米高的老槐樹掰倒,有的攔腰折斷,橫七豎八橫在公路上,營房前面的院子里和公路上到外都是殘枝落葉,滾落的泥土和碎石遍地可見。洪水把泥土路豁出一條一條像蛇一樣水溝。被洪水沖下來比籃球還大石塊像地雷一樣布在公路上。最為嚴重是東邊公路有的地方山體發生塌方,把上山的公路切成一段一段。西面上山的公路相對平坦一些,損壞程度比東邊要輕一些,如果搶修,也得三四天才能勉強通車。
洪韌剛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即使在山上呆了十幾年的人也沒有見過如此大風。
雖然臺風已經過去,但是由于山體被雨水浸透,仍存在滑坡的危險,洪韌剛和連長商量,先把營區內的樹枝樹葉清理干凈,山體周圍的泥土和碎石等到危險解除之后再一點一點清理。
全連連續干了兩天,基本恢復了營區的面貌。
晚飯前,洪韌剛和連長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連部,脫下沾滿泥土的外套。文書為他倆打來了洗臉水,就聽到了門口“報告!”的聲音。
進來的是三班戰士“暈山”,連長一看是他就一臉不高興。
“坐吧!”洪韌剛用手示意胡衛山坐下。
“指導員,今天,你得替我作主。”胡衛山坐也沒坐,便氣沖沖地冒出了一句。
“你還用我作主,誰敢惹你呀,怎么回事?”洪韌剛知道他這個人好一驚一詐的,對他的話沒當回事。
“指導員,你說,我像小偷嗎?”胡衛山顯得很著急,有些語無倫次。
“誰說你是小偷了?”洪韌剛沒想到,這臺風剛過,還沒好好坐不來喘一喘氣,又來事了。
“班里人都這么認為。”胡衛山一副委屈的樣子,對他這個臉皮厚的人來說是少見的。
洪韌剛這才正眼看了看他,說:“到底怎么回事,說清楚點。”
“勞動之后,大家都在洗衣服,我看水房的人比較多,就一個人呆在宿舍,等他們洗完我再洗。可等我洗完后,邵明青說他放在床上衣服里的錢包不見了。”說這句話的時候,胡衛山的臉通紅。
“他說是你偷的?”洪韌剛覺得他含含糊糊還是沒說清楚。
“你說,我像小偷嗎?”胡衛山還是重復著那句話,并沒有直接回答,“我再窮也不會干這種缺德事,去偷老鄉的錢包,別說我們倆還是好朋友。”
“到底誰說你偷的?”洪韌剛關注問題的關鍵。
胡衛山并沒有問有所答。等了一會兒才說:“班里人都這么認為。”
聽到這句話,洪韌剛心里有了底,說:“認為,認為,就是說,沒有人說你偷錢包對不對。”
“這樣的事,還用明說嗎?從他們眼神中誰還看不出,你當我是彪子呀?”胡衛山堅持自己的看法。
胡衛山是班里最后一個洗完衣服的,進宿舍之前,他聽到屋內議論紛紛,等他開門進去的時候,說話聲突然停止,屋里的人一齊朝他看。起初,他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來聽說小老鄉的錢包丟了,便馬上聯想起自己剛回屋時的情景,覺得大家都在懷疑他。
洪韌剛了解了事情經過之后,暗暗吐了一口氣。畢竟沒有人直接說他偷錢包。如果這錢包真是胡衛山偷的,他也不會這樣理直氣壯來到連部讓領導為他做主,這只能說明,他對大家產生了誤解。想到這里,洪韌剛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胡衛山不知道指導員怎么不說話就走了,旁邊一直假裝看書的連長也有點兒納悶。洪韌剛剛走出門,卻又返了回來。屋內的兩個人不解地一齊看著洪韌剛。
“你們看我干嗎?”洪韌剛突然的舉動把兩個人搞懵了,還沒等他們說話,洪韌剛就對兩眼發愣的胡衛山說:“我從門外進來的時候,你和連長是不是都在看我。”
胡衛山點了點頭,洪韌剛接著說:“道理很簡單,一個人從屋外進來的時候,屋里的人會不由自主看一眼,這叫本能反應。你當時情景也是這樣,大家看你,這是很正常的,你干嘛神經兮兮,這能說明大家懷疑你嗎。”旁邊一直在觀看的連長這才明白過來,偷偷地笑了笑,暗自點了點頭,又看起了手里的書。
“可是,指導員……”胡衛山站了起來,他還想說什么,卻不知說什么好。
洪韌剛拍了拍胡衛山的肩膀,說:“我相信你,你平時作風拖拉點,但不會偷別人的錢包,你決不是那樣的人,先回去吧,這兩天大家都挺辛苦,好好休息休息。”
望著胡衛山離去的背景,洪韌剛想起來,據康排長平時觀察,胡衛山雖然表面看起來大大咧咧,號稱北方人的豪爽,這只是個虛假的外表,實際上他性格內向,疑心較重。這件事也充分說明他的心眼不大。
洪韌剛想讓文書去找一下康排長和丁寶峰,提醒他們注意觀察胡衛山的情緒。文書不在。
臺風把電話線全部刮斷了。文書去營部送這次防臺風情況總結還沒回來。晚飯后,洪韌剛和連長、副連長一起安排下周工作。
晚上,21點30分。開完會以后,洪韌剛才想起找康排長和丁寶峰,提醒注意胡衛山的事,還沒等洪韌剛和文書交待完,丁寶峰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指導員……指導員……我們班……”
“怎么了?”洪韌剛一看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胡衛山抱著槍睡覺。”
“什么?”洪韌剛瞪大了眼睛。
“熄燈哨吹響之后,不一會兒,就見胡衛山下床,把槍拿到被窩里。我就問他,拿槍干什么?他竟然說,拿槍睡覺是為了保衛自己。誰要懷疑他偷錢包,就跟誰血戰到底。”
“現在怎么樣了?”
“槍收起來了,他在班里,排長也在。”
“走,我去看看。”洪韌剛跟著三班長來到了他們的宿舍。
宿舍里的氣氛嚴肅,看到指導員進來,大家全都站了起來表情木然,坐在床邊的胡衛山也慢慢站了起來。
“胡衛山,怎么回事?”洪韌剛態度很平和,倒是出乎胡衛山的意料,也出乎其他所有人的意料。
“是我不對,不該抱槍睡覺,其實,也沒有什么,是給自己壯膽。”胡衛山意識到了自己這件事做的不妥,緊接著說道:“指導員,我越想越覺得有人懷疑我。”
“指導員,我怎么這么倒霉,總是被人冤枉。”胡衛山不斷強調自己的觀點,洪韌剛的到來,引起了四班的注意,都想知道指導員在三班干嗎?
“看什么,想看進來看。”洪韌剛大聲斥責著。看熱鬧的人嚇得連忙跑走。
“指導員,你說句公道話。”胡衛山看著指導員,想起昨天指導員的一席話,委屈的淚水快要流出來,“指導員,我小時候有次第一個沖進生產隊場院撲火,結果有人懷疑是我引起的火。有人還說,不是你引起的火,你怎么發現的那么及時,表現的那么積極。是不是想當英雄故意來這么一下子。沒有證人,我一直受著天大的委屈,到現在都是我的一塊心病。到部隊了,沒有想到又被人懷疑我偷錢包。”
“你們班的人都在吧?”洪韌剛問三班長,三班長點了點頭。
“大家都聽著,我相信錢包絕對不是小胡偷的,誰再懷疑胡衛山,我就處分誰。聽明白沒有!”洪韌剛嚴肅地瞪著眼看著大家。
“聽明白了!”屋內的人齊聲答道。
洪韌剛又看著胡衛山:“小胡,以后有人懷疑你,直接向我報告。”
小胡終于停止了哭泣,連忙感激地點了點頭。
“指導員,連長讓我喊你回連部去一趟。”文書小劉來到三班找洪韌剛。
洪韌剛拍了拍胡衛山的肩膀,“好了,事情都過去了,把眼淚擦掉。”說完就走出了房間,然后又對跟出來的康排長和三班長交待了幾句,便回到了連部。
連長和副連長在連部等著洪韌剛。
“老洪,麻煩了,”連長拿著一張紙,交給了洪韌剛,上面是小劉記錄的營部通知:“受臺風影響,上山道路被暴雨沖毀嚴重,近期內交通中斷,無法保證食品供給,要求各連計劃使用食品。”
“上級也在想辦法,正在組織對道路的清理,爭取盡快恢復供給。”連長補充道。
洪韌剛問副連長:“現在炊事班還有多少糧?”
“糧食一周沒問題,關鍵是水沒多少了,水管修復恐怕得幾天。”
“怎么辦呢?”洪韌剛邊用手指敲打著辦公桌邊說。
“有事嗎?”對著門坐著的連長看到門口有個人在探頭張望。洪韌剛一回頭,原來是三班的丁班長,正看著自己。
“進來吧。”洪韌剛補充了一句。
丁寶峰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來到洪韌剛的旁邊,欲言又止。
“胡衛山又有新聞了?”洪韌剛問了一句。
“不是……”丁寶峰想說又不敢說。
洪韌剛真有點著急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見不得黏黏糊糊的樣子。”
“指導員,是這么回事,”看到洪韌剛著急的樣子,丁寶峰說了:“錢包找到了。”
“在哪兒找到的?”
“別人送來的。”
“怎么回事?”洪韌剛說話沒有好氣。
“那天打掃營區結束的時候,邵明青抖衣服時把錢包抖在地上,恰巧被四班的一個老鄉撿到,四班幾個人商量好了,準備敲一把邵明青的竹杠,讓邵明青請客,后來聽說這個玩笑開大了,驚動了指導員,嚇得趕緊送了過來。”
“胡鬧!”洪韌剛聽他這么一說,氣不打一處來,把手里里拿著的茶杯重重地蹾在桌子上,“簡直是胡鬧,什么玩笑都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