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傳言,有這樣一個去處,只要你給老板娘講一個故事,并且交換一樣東西,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復仇、權勢、錢財亦或是其他任何所需。前提是,老板娘喜歡你的故事,而你交換的條件有足夠的價值。聽雪樓,挑起江湖血雨十年燈。
第一卷——琉璃龍
(一)以雪為名的掌柜
京都燕城向西五百里,有一處開辟在山群中的險峻官道,官道兩側是綿延無際的黑竹林。每到夜晚的時候,會亮起明晃晃的風燈,指引著過路人走入黑竹林中,一直到沼澤的邊緣。
聞名于江湖的聽雪樓,便是建于沼澤之中。黑竹鋪了一條細細長長的路,一直鋪到聽雪樓的門口。竹編的客棧,看起來如此不堪一擊,卻成了世間的一處圣地。
“掌柜的,官道上有一輛馬車被屠。”雜役竹三從外頭走了進來,九尺的身高,近兩百的重量,走在黑竹路上卻是連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
掌柜雪娘正斜倚在柜臺邊上,用桃花的汁液染著指甲,抬了抬眼皮,嗔道:“死便死了,你將那勞什子撿進來作甚?”
“總覺得這孩子的眉眼有那么兩三分像掌柜的。”竹三“嘿嘿”笑了兩聲,將脖子上吊著的孩子放了下來,輕輕推搡了一下,搓了手道,“快見過雪娘。”
那孩子動了動唇,卻是一個字都不曾吐出來。緊緊攥著竹三衣角的手指,因著用力而骨節慘白,顯著額上的傷處越發殷紅。
“干凈嗎?”雪娘似笑非笑,低了頭去看新染的指甲。
“應是一戶行商的被劫財,這孩子摔落在馬車底下暈了,看這頭上的傷,劫匪也許是當她死了,這才撿了條命。”竹三嘆了聲,又道,“驚得重了,什么都不記得了。”
“你倒是好心,連規矩都忘了。”里廂掀簾走出個一身藍衣的女子來,眉目如畫,渾身散發著一股甜甜的氣味,正是廚娘梅二。
“那……我去扔了?唉,這才六七歲的年紀,怕是得死在外頭。”竹三試探著望了雪娘一眼,腳下卻是紋絲未動。
梅二卻是走上前來,將孩子的骨捏了一番,不由贊道:“倒是好苗子,若是能得雪娘教導,將來怕是松大都不能比。”
“就是,二姑你看,這小姑娘雖然灰頭土臉的,其實白嫩的很,看這眉眼,標致吧?是不是有幾分像掌柜的?”竹三忙遞了一句。
“罷了,反正無聊,就留著解悶吧。”雪娘吹了吹指甲,甚是滿意,轉身便走,“梅二,你看著喂吧。”
竹三卻憨著笑了笑,又道:“既然已經忘了前塵舊事,掌柜的,再給起個名唄。眼下山上桃花開了,不如就叫桃四吧?”
雪娘在窗邊站下了,望了一眼孩子衣上層層疊疊繡著的粉色櫻花,輕聲道:“既是入了我聽雪樓,那便以樓為姓,名喚繁櫻吧,樓繁櫻。”
樓繁櫻抬起頭來,瞪著烏黑溜圓的眼珠望過去。雪娘正站在三月的陽光里,身后的黑竹林在微風里晃成了一片墨綠的海。
她的身子纖細,卻并不柔弱;面色白皙,不沾脂粉卻透著一絲酒意;嫣紅的嘴唇,明艷好似盛放的薔薇。一身黑色衣裙,將一份女子的溫婉化作冰涼。
以雪為名,卻身著黑衣如墨。
“來吧,隨我去后廚吃些東西,你梅姐姐做的吃食可是天下無雙。”梅二將樓繁櫻的手牽起了,笑的很是無邪。
“那我將今兒置辦的貨進去放下,再出去一趟,給小四買些新衣裳吧?”竹三也忙不迭地接了話頭。
“我不會在這兒吃白食的。”樓繁櫻張了張嘴,將梅二的手攥緊了。
雪娘睞了她一眼,唇邊掛了一抹淡笑:“又不是養不起。”
從此南來北往的宿客都知道,聽雪樓中又多了一個小四;一個乖巧懂事,卻斷了過往的小四;一個永遠被雪娘牽著,跟在她邊上的小四。
聽雪樓不是一般的客棧。從住下的第一天起,樓繁櫻就知道了這一處的隱秘。
來來往往那么多的過客,幾乎每一個都會給雪娘講一個故事,然后交出些什么東西來。要是雪娘喜歡這個故事,喜歡她得到的東西,講故事的那個人就會得到他最想要的。
只是那些故事,雪娘很少讓她聽。每當有人在桌邊坐下,點上一壺酒,拿出什么物件來,雪娘就會打發樓繁櫻去梅二那打下手,或是去松大和竹三那里練武。
春去秋來,樓繁櫻長到十二歲的時候,已能在松大的手下走過百招。也是從那年起,她開始可以跟在雪娘的身邊,一起聽那些故事。
這一年的冬天,雪下得格外厚重。
近年關的一個夜里,客棧里住滿了不想離去的人。那些故事都不好聽,或是東西都不得雪娘的歡心,一個個未能如愿的人便都扯著樓繁櫻,在那顛來倒去地講著別人早已聽膩的事。
雪娘在一旁的燈下捏了支竹簽子,正無聊地撥弄著燈芯。樓繁櫻偶爾瞥過,卻見雪娘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只聽她輕聲道:“來了。”
這一聲低如蚊吶,落在樓繁櫻的耳中,卻清晰無比。
聽得這聲,樓繁櫻不由抬眸向著門口處望去,雖被厚重的門簾遮住了目光,她的心底里卻因著雪娘的那句話熱烈地期盼了起來。
這些年的經驗告訴她,來了一個能讓雪娘動心的故事,一個連雪娘都在期盼的故事。
黑竹林被卷著雪的寒風吹起了嗚咽聲,在聽雪樓外沉聲而泣。
屋內的人推杯交盞,聊得火熱,那番說笑聲令得樓繁櫻聽不真切外頭的聲響。她仗著不畏嚴寒,走到窗前將窗欞支起了,站在灌進的風雪中向外望去。
等了不多時,風燈晃動的光影中,只見一個踉蹌的人影裹著風雪蹣跚而來。
“傷得這么重?”樓繁櫻不由皺了眉。
話音剛落,那看似走得極慢的人,卻已撞開了門簾。
屋內的熱鬧在驟然的寒風里頓了一頓,所有人都停下望了一眼,隨即又因為早已見慣重又喝起酒來。
唯有樓繁櫻隱隱有些雀躍。
那人的風袍裹得嚴實,從頭至腳只留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頭。一雙滿是血絲、受盡苦楚,神情卻分外堅毅的眼睛。
樓繁櫻的心里動了一動,暗自說道:“他的故事一定很好聽。”
只見那人雙眼在屋內掃了一遍,隨即毫不猶豫地向著樓繁櫻走了過來,在她的身前跪下了,說道:“雪娘,你聽我說……”
他的眼睛看著的,正是一旁的掌柜雪娘。
話未說完,已然被打斷,雪娘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壓在了他的唇上,笑道:“不急,先去歇著。”
樓繁櫻一眼不眨地盯著眼前人,他的聲音和破敗的風袍、踉蹌的身影、狼狽的樣子完全不同,是一種好聽且清亮干凈的聲音。
“雪娘,這是琉——”男子急了,不由伸手去懷里掏什么物件,卻又忽然想起眾目睽睽之下似有不便,一時竟愣在了原處。
“我說了,你先去歇著。”雪娘仍笑著,伸手在樓繁櫻的腕上輕拍道,“小四。”
樓繁櫻雙掌一翻,兩股暗流無風自啟,男子被托起身來站著,他有些驚慌地看了過來,輕聲喚道:“四姑娘?”
聲音中帶了些詢問和討好,顯然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先去將風塵洗凈,將傷處理了吧,雪娘不喜邋遢。”樓繁櫻伸手招了招,竹三已經從里廂走了過來,點了點頭將人帶走了。
“呵,琉璃龍。”雪娘的聲音幾不可聞。
樓繁櫻的身子卻是一震,那三個字落在耳中,好似炸開了一道霹靂,驚得她半響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