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月端坐在化妝臺前認真的盯著已經在她臉上安營扎寨了3天的痘痘,它在她平滑的皮膚上凸起紅色的一點,像春天破土而出的嫩芽,又像是個耀武揚威的將軍,遲遲不肯消去。顧月看著心煩,拿起一張化妝棉,狠下心用指甲刺破它的外殼,拿化妝棉擠著痘痘,看著上面黃色如膿一樣惡心的東西還沾染著些許血跡,心里竟有些快慰。擠掉這煩人的痘痘,雖然會留印,但起碼不再礙眼。
林家年剛和她大吵一架絕塵而去,留下滿屋的尷尬氣氛。顧月聽著他開始近乎哀求的和她說“老婆,今年就和我回家過年吧,我媽肯定不會再說你的”到結束時歇斯底里的大吼“你他媽嫁給我每年不和我過年回家,你到底想怎樣,這日子還要不要過。”語氣中帶著威脅。林家年通常都是溫和且克制的,唯有回家過年這件事情上偏執且暴躁。顧月聽著,不發一言,他們很少爭吵,在這很少的爭吵里顧月也通常是沉默的,顧月害怕爭吵,害怕男人所表現出來的暴躁,她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場面,于是只好沉默,但沉默通常會使林家年更生氣,還好過了這么些年,彼此已摸清了對方的脾性,只是每年過年好像還是免不了大吵一架。
顧月不是不想和他回家過年,而是她不敢,她想到結婚第一年過年回他家,那時他們剛結婚沒有錢,只能坐火車硬座,20多個小時坐的生無可戀,若不是仗著年輕和身邊愛的人,她如何也是支撐不下去的。而當她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帶著滿身的疲憊與滿心的欣喜出現在婆婆家門口時,面對的卻是冰冷的換了鎖的大門,為了給她這個新媳婦下馬威,連兒子也不讓進門。顧月當時就涼了心,林家年臉色也很難看,但是撇撇嘴也沒說什么,給他媽打了個電話,他們在門口等了三個小時婆婆和公公才晃晃悠悠的回來,她心里雖委屈也知道不好當面和長輩發作,見到他們便帶著笑臉迎上去,準備將自己買的禮物送出去,誰想,他們看都沒看自己一眼,徑直走到林家年跟前說著“怎么來這么早,也不提前說,等的累了吧,快進屋”,一家三口就當她不存在般進了屋,她跟在后面,死咬著嘴唇,克制著不讓自己哭出來,進了屋,婆婆便笑吟吟的對著林家年說“餓了吧,媽去給你做好吃的,準備了你愛吃的紅燒獅子頭”然后轉頭面無表情的對她說“顧月,你來廚房幫忙。”林家年看她臉色鐵青,把她拉到房間軟聲細語的對她說“老婆,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老人家你就多擔待點,我媽說什么你就順著她點,她讓你做什么你就勤快點,我們也就過年在家待的時間長些,你就委屈幾天,別惹得他們不高興。”顧月心里不住冷笑,面色淡淡的對他說“林家年,這是我第一次來你家過年,也是最后一次,你放心,什么委屈我都擔著,但僅此一次。”林家年以為她在氣頭上只是說說而已,也沒說什么。接下來的幾天,顧月一邊做著婆婆安排的各種事情,還要承受她的冷嘲熱諷,暗示她這個農村丫頭配不上他們兒子和他們家,連她小姑也不忘奚落她一番,這些林家年都看在眼里,只是他覺得他已經安慰過她了,她應該理解在她家人和她之間他的為難,她應該做一個善解人意的妻,別讓他為難。
顧月第一次對林家年感到失望,之前的他是體貼的、溫和的,在她耳邊說情話的時候讓她想到天長地久,只是她現在驀然發現,那只是他和她單獨在一起時的時光,當面對他的家人,他心里的排位自然發生了變化。至此她才深刻的知道,什么叫媳婦永遠是外人。想想也是悲涼的緊。
過完年后他們回到工作的城市,顧月表面上不動聲色,到底是有了心結,之前那一片真心和一腔孤勇也漸漸的淡了,只想著日子平靜的過,她本就是對人性不抱希望的人,一旦接受這樣的生活,便也覺得沒什么不好。反而對工作越發上心,亦舒說一個女人畢生可以依靠的也不過只是她父親與丈夫,顧月的父親是那種覺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后回家就是客的人,自然無法依靠,而丈夫現在看來也只是因著婚姻彼此過活罷了,女人最緊要的還是靠自己。
那年之后的年關,林家年像去年一樣準備和她一起回他家,顧月說“我說過我不會再回你家過年,你就自己回去吧”。林家年急了,才知道她當了真。
顧月是那種看上去柔柔弱弱,卻心性異常堅韌的女子。她小時候,父母重男輕女,什么好的都給弟弟,她念完初中便想讓她出去打工補貼家用,為弟弟結婚攢錢。顧月明白,讀書是自己唯一的坦途,硬生生的不吃不喝以此來賭父母對自己的情意,那時她就想如果他們真的狠心,餓死也沒什么不好,至少不用那么辛苦的活。還好,她爸媽最后松了口,只是從那時起她花的每一筆錢她媽都會記在一個本子上,時不時拿出來說,這都是你欠我們家的,你以后要還,顧月恨恨的說“你放心,我肯定還。”
顧月大學畢業后賺的錢除了自己的生活費全寄回那個要他還錢的家,她想著快點還完,自己也可以輕松一些,盡管她的父親和所有親戚朋友說“她是個白眼狼,只拿一點錢回家”。
對父母的感情很復雜,他們對她的確苛刻,但卻也是因著他們她才會有今日,紅樓夢里說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她常常對著這句發呆,想著自己是否太過涼薄。
但是感情并非她想要就有的,她曾年前打電話給母親表示想過年回家,她媽說“你已經出嫁了,是別人家的人了,回娘家是要被說閑話的。”她像是吃了蒼蠅般惡心,進而意識到自己是沒有家的人。
她從小成長的家是父母和弟弟的,林家年的家沒有她,她想和林家年有自己的家,怎奈他不需要,亦不想懂得她的心酸。她暗暗的下決心,要自己攢錢買個小房子,有個只屬于自己的家。
于是更加努力的工作。
每年過年,林家年都會和她吵架,為了回家。顧月對她說“那不是我的家,我不會再回去了。”林家年說“你嫁給我,我的家就是你的家。”這話乍聽上去還有些令人感動,但每次顧月想起第一次去他家的情形,就深深的覺得諷刺。
有誰可以明白,那個不回家過年的女人,不是因為她不想回,而是她真的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