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市里意外碰到曉昂，他正專心致志挑選一塊牛排，我考慮是不是該視而不見轉身離開？他一抬頭，看見我，眼里有一閃而過的驚喜，隨即被尷尬淹沒。

我無聲冷笑，想看看他到底會以何種方式向我打招呼。

他囁嚅半天，艱難吐出兩字：“你好。”

心里恨極，說話夾槍帶棒：“一個被你無情拋棄的女人，能好到哪里去？幸好老天還公平，走了你，來了他，而且……”我直直盯視他：“他也很有錢，一樣可以給我房子送我車。”

無視他的難堪，我裊裊離開。我不愿再在他面前有任何情感的流露，我堅信，只有我幸福，才是對他最大的報復。

2

杜新比我大15歲，他總自嘲他是老牛吃嫩草。

因為擔心力不從心，滿足不了我，他總是把前戲拖得很長，用手，用唇，細致，溫柔。我早已習慣了曉昂的勇猛，兩個血氣方剛的身子粘在一塊，是天雷勾動地火的轟烈，每個動作都不遺余力，恨不得把對方揉進自己體內，那是極速與飛翔。杜新的和風細雨，只能是把我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痛不癢，就連進入也是彬彬有禮，仿佛我永遠是未經人事的處女，一不留神就弄疼了我。也許他以為，如我這般外表文靜的女子，更適合潤物細無聲。我當然不能赤裸裸表達我的欲望，有苦不能言，只能在他身下，淑女得波瀾不興。

每次，他都問我：“好嗎？”

我微笑：“好。”

他便欣喜：“那就好。”

很快，他安然入睡，我輾轉旁側。沒有盡興的身子是一朵渴望綻放，還沒完全綻放就已蔫巴了的花。心，空落得可怕。很想找個人說說話，環顧四周，只有寂寞在朝我不懷好意地招手。

這個時候，我會恨恨地想念曉昂，想念我們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周末，節假日，因為怕逛街花錢，我們便躺在床上，拿各自的身體娛樂彼此，從未覺得枯燥更沒感到寂寞。

2010年，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抵制房價高漲政策。我和曉昂天天關注著各種各樣的財經地產新聞，時不時拿出存折看一下，估摸著上面的數字距離首付還有多遙遠。2010年下半年，曉昂興奮地對我說：“只要再有一年，我們也能在這個城市安個小家了。”他深情款款：“我要給你一個最溫馨的家。”

我們對未來抱著堅定又美好的憧憬，每次發工資，看到存折上的數字一點點增加，就忍不住用身體去狂歡。很艱難，但很快樂。我以為勝利就在不遠的地方等著我。

2011年春暖花開時節，毫無預兆地，曉昂突然對我說：“對不起，我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就算付了首付，也還有一大筆房貸，等還清了，頭發都差不多花白了，人生還有什么樂趣可言。”他公司的一個本地女孩喜歡上了他，光拆遷房就有幾套，那女孩清秀可人，家境優越，我貧瘠的青春與愛情實在沒有與之抗衡的資本。

我眼睜睜看著曉昂一步步走出我的視線，離開我的生活。愛情與世俗比起來，淺薄得可笑。

曉昂的背影告訴我一個真理：生活向來是殘酷的。

3

杜新向我求婚。他的朋友們都訝異，不明白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到底是用什么魅惑了他。有些人曲折蜿蜒向杜新表示，我看上的是他的錢，而非他的人。

但是杜新一直堅持我是不小心墜入他懷里的天使。曉昂離開的夜晚，我失魂落魄游蕩在大街小巷，我不敢呆在出租屋，那里到處是他的氣息，我怕我會發瘋。在一個紅綠燈路口，沒了魂的我被杜新的車撞成了一只翩飛的蝴蝶。

居然也沒死掉，還把我撞進了杜新的人生。

杜新說：“這是天意。“

假如愛有天意，我愿意相信，杜新是那個可以給我幸福的人。至于其它的不足，我不能貪婪到去奢望十全十美。

我告訴自己：曉昂想要的那些所謂幸福，我也都有了。接下來就看，誰比誰表面更光鮮。

4

曉昂的婚禮在本市一家知名的五星級酒店舉行，杜新攜帶我參加。

我和曉昂都沒想到，杜新居然是女方家的熟人，這世界真是太小了。我親密挽著杜新的手，饒有興味地向曉昂行注目禮。他很緊張，擔心我會搞破壞，一臉乞求。

杜新帶著我去向他們道賀，當著曉昂的面，我極力贊美新娘：“新郎真有眼光，果然是溫室里嬌美的玫瑰，跟你一比，我就像是棵沒人疼沒人愛沒人要的小草。”我這話新娘不懂，曉昂懂，他很窘迫，漲紅了臉不敢吭一下。杜新以為我羨慕他們，握緊我的手：“小粒，只要你愿意，明天咱們就可以在這里擺酒。”

我故作嬌羞，和杜新大秀恩愛。曉昂很不自然，找了個借口牽著新娘匆匆離開。

幾分鐘后，我收到曉昂的短信：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請你不要讓我難做。

我大怒：你大喜的日子，便是我大傷的日子，難道你要我把心剜出來送給你們當賀禮？

曉昂很會算計，他抬出了杜新：就算撕破了臉，對誰又有好處呢？看得出杜新很愛你，別負了他。

我承認，這一回合，他又贏了。我輸得很不服氣，給新郎新娘敬酒時，我想了很多花招，逼曉昂喝了許多酒，他忍氣吞聲請我饒了他，我趁杜新和新娘說話不注意，輕聲對他說：“把你喝趴了，晚上就不能和她洞房花燭了。”

曉昂笑，指指自己的心口：“小粒，生活在別處，你在這里，請原諒。”

一句話差點把我眼淚引出來，都說酒后容易吐真言，這是曉昂的真言嗎？只是此時此刻，這句真言又有什么用呢？

不過徒增傷感。

5

曉昂約我見面，我以為他是來向我炫耀他甜蜜的新婚生活，見到后才發現，他并沒有我想象中的容光煥發，還略顯憔悴。他一肚子的苦水：“有錢人家的女兒真難伺候，蠻橫，自私，跋扈，時刻要圍著她轉，動不動就生氣，無理取鬧，好好的日子過得雞飛狗跳。”

他有些忘情地托著我的臉：“小粒，還是你最好，這些天，我好想你。”

我本應該拒絕的。男人的謊言都美好得如藍天白云，一旦戳穿，便猙獰如暗夜。可是我嗅到了記憶中熟悉的體味，多日來壓抑的欲望與想念如決了堤的洪水，淹沒了我掙扎的理智。

曉昂把我拉到車后座，在那逼仄的空間里，我和他都那么急切，不知誰先吻上誰的唇，如走過荒漠的旅客，找到一汪清泉，欣喜若狂縱情痛飲。他把我抱起，坐在他的上面，長發飛揚，快感讓人窒息。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軀體，火熱、汗濕、呻吟、吶喊。

我忘了所有的愛恨恩怨，聽憑原始欲望把我帶到快樂的顛峰，在銷魂中，我還情不自禁叫曉昂“老公”，直至他的手機響起，直至他在我體內疲軟，聽到他輕柔喚另外一個女人“老婆”，問她晚上想吃什么，他帶回去，才猛然驚覺不過是綺夢一場。

他有些歉疚：“我要回去了，她說她有點不舒服。”

我一陣陣發涼。他說得真對，他的生活在別處，他離不開他的生活，卻完全可以把我塵封在心底。

汗膩膩的身子讓我討厭自己，綻放了又如何，還不是夜來香，只敢在見不得光的地方妖嬈。

有些情愛是毒，我必須遠離。

6

我和杜新結了婚，安靜度日。

在床上他依然是謙謙君子，我依然失眠，被無邊寂寞包圍。

曉昂又來找過我幾次，被我斷然拒絕后，再沒消息。最近偶然的一次碰面，是在一次商務酒會上，人際關系牽絲掛縷，總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我聽到有人在背后議論他：“李曉昂有什么本事，還不是靠他老婆那些裙帶關系，吃軟飯還吃得有滋有味。”一陣怪笑。我看到曉昂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讓我發酸，曾經那樣清澈，談到美好未來時閃閃發亮，如今像是被什么蒙上了一層灰。走捷徑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也許他丟失的不僅僅是我們的愛情，還有一些別的什么？那一瞬，我徹底原諒了他。

躲到無人的角落，我發短信問他：“你寂寞嗎？”

我看到他四處張望，似是尋找，只是怕再也找不到了。那些屬于我們美好的青春，熾熱的愛情，如小鳥一樣飛出了我們的生活。

我又問杜新：“你寂寞嗎？”

他很奇怪：“這不是有你嗎？我寂寞什么？難道你很寂寞？”

我趕緊掩飾地笑笑：“沒有，隨口問著玩的。”

杜新比我幸福，他有對我真摯的愛，心滿滿當當的，寂寞無法入侵。我若有所思，也許我該和他好好溝通，鼓起勇氣告訴他，在床上我其實更喜歡哪種方式？

說不定，性福了，也就幸福了，再不會寂寞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