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窖分兩種,一種是圓形的,口小底大,像一眼深井。挖這種窖需要技術,但使用期限長,如果保護得當,夏天不進雨水,不垮不塌,可以使用多年。我姑姑家的紅薯窖就是圓形的。我那時個子小,常讓我下窖拿紅薯。這種窖窖底中間是空地,站人的地方,沿窖底一周鋪上一層干沙土,紅薯倒在沙土上或埋進沙土里。什么時候窖外的紅薯吃光了,需要下窖拿紅薯,就揭去窖蓋子,用井繩在小孩腰上繞一圈,用鐵鉤掛住井繩,小孩雙手高過頭頂抓住井繩,緩緩送進窖底。小孩立定,解開井繩,眼前一抹黑,啥都看不見,需要適應一陣。上面的人把井繩提上去,勾住竹籃子送下來,下面的人把籃子裝滿紅薯,喊一聲:滿了,提吧!上面的人聽到了,就穩穩地把盛滿紅薯的竹籃子提出窖口,倒進攤開的布包袱,再把籃子送到窖里。如此往復,看到提出的紅薯夠吃一陣了,就把小孩提出來,封嚴窖口。
我家的紅薯窖都是兄弟幾個自己挖的,十幾歲的年紀,不掌握圓窖的技術,就只能挖長窖。在地面上畫出窖的大小,按照畫線一直往下挖,挖倒需要的深度,大約兩到三米深,在窖的兩頭掏出洞,紅薯都儲藏在洞里。長窖的窖口較大,需要搭上木棍,蓋上玉米秸、高粱秸或谷草,上面撒層厚土,蓋嚴壓實,只在窖口一側留一個小豁口,方便拿紅薯時進出。這個小窖口平時用一整塊木板蓋住,上面再蓋紅薯秧子、花生秧子什么的,能保持窖里溫度,不至于把紅薯凍壞。
紅薯有春紅薯和麥茬紅薯之說。顧名思義,春天里栽種的紅薯,叫春紅薯,塊大,似狗頭,奇形怪狀,容易開裂。熥熟的紅薯瓤子像白沙,糖分小,發面,像面甜瓜,一吃噎嗓子,難下咽,百姓自詡這種紅薯是“噎死狗”。過了芒種,小麥一割,騰出了地塊,翻暄了麥茬地,單等雨天到來。聽廣播說有雨,看天邊濃云翻滾,一家人急急忙忙往地里趕,從春紅薯地里用剪刀剪兩包紅薯秧,插進新土里,兩手捧個土堆兒,一場透雨過后,這些紅薯苗都扎根發芽了。
麥茬紅薯生長期短,一場苦霜過后,秧子打蔫,就開始刨紅薯了。紅薯外衣如赤子的皮膚般紅潤,身材細長勻稱。如果說春紅薯是壯漢似張飛,麥茬紅薯就是美女如西施。刨出的紅薯都要在田里曬上半天,運到家里仔細挑選,塊大勻稱品相好的,才入窖。
從年前秋天收紅薯進窖,一般可以吃到來年春天,紅薯越放越甜,煮熟的紅薯剝開皮,黃橙橙的,像柿子,吸溜一下到嘴里,不用咀嚼,從口腔到嗓子眼都是蜜一樣的甜。春到雪融,隨著地溫上升,紅薯開始糠心兒,長芽,腐爛,再想吃紅薯就摸不到了。
這時,小孩子想到,解饞的唯一地方就是生產隊的紅薯床子。隊里不舍得花錢買紅薯秧,都是紅薯剛刨時,好中選優,挑出紅薯母子。在地勢高的地方,建一個紅薯床子。先在地上挖幾道通火透煙的風道,上面搭上土坯,土坯上面填土,土上面擺放紅薯,用土埋住。四周壘砌土墻,上面支起架子,覆蓋塑料薄膜,搭上草苫。床子的一側挖一條坑道,鑿幾個火堂口,為的是燒火加溫用。
一到春天,紅薯苗出床子的時候,大人孩子都去土里找紅薯吃,在紅薯床子的邊角,還真能找到一兩塊水分足,沒有糠心兒的紅薯。
這些年,村里種紅薯的鳳毛麟角,大多是在紅薯剛下來時,買一些嘗嘗鮮。紅薯價格也貴,一袋紅薯抵得過一袋蘋果的價錢了。紅薯窖也早已退出了百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