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萬花筒 02郝思

成彥后來是這樣和我說的:“那天我還以為哪個神經病大半夜的給我打電話,一接電話那聲音又細又小比聽蚊子叫還難受,要不是你一直在喊救命我聽你聲音又有點耳熟,我還真不會跑過去看那兩眼。過去一看你跟條死狗一樣躺在那,我就把你給扛到醫院了。”

我像條死狗一樣坐在他家的沙發上,忍氣吞聲地喝著水。

自從那天晚上我慌亂下撥錯了他的電話,這個話癆只要在我身邊就幾乎一刻不停地在我耳邊嘮叨。先是嘖嘖驚嘆我一個女生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大晚上還在外面轉悠,后來又不停感慨我運氣真是好的不知道踩了幾年的狗屎才能夠穿著高跟鞋跑過一個殺人犯,看他那躍躍欲試的神情我幾乎毫不懷疑在我出院以后他會立即要求和我比試一場。

當然,我恢復意識以后還是驚慌失措了好一陣子,幾乎當即就要滾下病床找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躲起來。他和好幾個護士緊緊按住了我,嘴里反復說著“別怕別怕”,好幾個小時以后,我慢慢平復了下來,又開始歇斯底里地尖叫著要報警,警察來了以后我又邏輯混亂得完全無法敘述事情經過,只能翻來覆去地告訴警察“有人要殺我”,警察也只能暫時離開。過了幾天,我精神穩定了一些,警察來向我取了口供,并承諾發現尸體或者接到符合條件的失蹤人口報案時會立馬通知我,關于那名男子可能會來追蹤我的問題,警察也承諾會密切注意我周邊,一旦發現可疑人員會當即將其逮捕。盡管我惶惶不可終日地過了一個多星期,那個夜晚和我對視的殺人犯似乎就這樣人間蒸發了,即便我十分愿意每天呆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里以求得一種安全感,醫院那日漸累積的住院費還是讓我不得不地辦了離院手續。出院那天,我站在醫院門口,思考著接下來能去哪。租的房子肯定不能去了,一想到那附近還有個意圖殺我的男人這個事實就讓我心驚膽戰。父母家在千里之外,這時候打電話回家只能給他們徒添擔憂,而朋友們這個時候也大多在外面找工作或者忙畢業論文,要在別人這么繁忙的時候去打擾他們總讓我覺得有幾分難以啟齒。正在我躊躇不定的時候,手機響起了歡快的蟋蟀聲,看著屏幕上“成彥”這兩個大字,我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張喋喋不休的嘴。

好,就是你了!我帶著一絲悲壯的心情按下了通話鍵。

“喂,我是成彥。。。。哦哦出院了就好,哎呀你看你這次真是福大命大,你看要不是你剛好打了我的電話,要是換成別人。。。。在我那暫住?可以啊,沒問題。互相幫忙嘛。。。。”

成彥住的是一個三室兩廳的套房,據他的描述,這是他爸媽在他上大學的時候提前給他買的。年紀輕輕竟然有套這么大的房子,我震驚之余一度懷疑他是個有錢人,可是他反復解釋這是他爸媽的養老錢,并且還分了幾十年來還房貸,所以他也只是個小房奴。聽他這樣解釋,我這才勉強按捺住了內心嫉妒的小火苗。

自報案以來,警方那還是沒有動靜,可是時間并沒有因為殺人犯的消失就這樣停駐下來。該交的畢業論文還是迫在眉睫,該跑的市場調研還是得一個個去跑,該投的簡歷還是一個公司也不能少投。我很快又投身在每天水深火熱的生活里,但總是會小心保證自己在天黑以前回到住處。而成彥的作息和我幾乎是反著的,他喜歡白天睡覺,到傍晚出去工作。他是個繪畫師,主要接的是給新建的小區、酒吧什么的墻壁畫畫的工作,據他說白天出去畫太熱了,他喜歡晚上畫畫,比較有氛圍。我和成彥雖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幾乎碰不到面,這也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這天是周末,要調研的地點都考察的差不多了,我打算呆在家里總結分析下數據。剛打開電腦,手機就響起了蟋蟀聲,屏幕上跳動閃爍著“思思”兩個大字。

“阿喵,在哪呢你?”思思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這么熟悉。

“在家呢。怎啦?”我一邊盯著電腦一邊回答。

“你那個事解決了嗎?”我知道她說的是我差點遇害的事。

我嘆了口氣說:“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警察辦事不力,那男人簡直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哎,沒關系,總會抓到的。再說那男的也不知道你現在在哪,你很安全。”她信心十足地安慰我。

“希望早點抓到他吧。”我又嘆了口氣地說,“你打電話就是問這個?”

“不是,我有個事想告訴你。”電話那端的人有些含糊不清地說,“咱們出來見個面吧。”

和郝思約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但我早上七點就醒了。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知道還很早,晨光鉆過未

完全合攏的窗簾,印在淡藍色的天花板上,白白的帶點黃色,像是我以前養過的一只小兔子的毛色。我嘆了口氣,緩慢地坐起來,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我的睡眠狀況越來越差了,昨晚又是差不多四點才睡,也許該換一種新的藥了。

我僵硬地挪動兩條腿,找到擺在床邊的拖鞋,緩慢挪動著像巨人一樣沉重的四肢移向洗漱間,我的呼吸聲重的整間屋子都能聽見。果然還是要去醫院看看吧,我想。

我幾乎是在半夢半醒中過完了整個上午。出門的時候,突然有抹陰影很快地從我心底深處閃過,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窺伺我。我隱隱的不安定起來。走過成彥房門的時候,從那永不關嚴的門縫里,我看見那只穿著一條綠色的西瓜短褲的人正趴成大字在床上睡覺。正羨慕這種沒心沒肺的人,我又嘆了口氣。

我比約定時間早了10分鐘到冷飲店。冷飲店的人很多,隨處可見的都是穿短裙的女生和穿著人字拖的男生。郝思到冷飲店的時間剛好是14:00整,不早到不遲到是她一向的習慣。她戴著一副把臉遮了大半的墨鏡,像個瞎子似的摸索到了我的面前。

等她落座后我夸贊她:“不帶導盲犬就出門了,勇氣可嘉啊。”

她很反常地沒有說什么反駁我的話,只是很輕地“戚”了一聲,下巴低垂像是在看桌面。

我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室內還戴什么墨鏡啊,你看得見東西嗎?”我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

她把我的手拍下來,態度有些猶豫又有些躊躇。

“你怎么了你?”我狐疑地問。

“沒什么。。我。。和你說點事啊。。”她似乎很猶豫,但最后又像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慢慢把墨鏡摘了下來。

我看著她的臉,好半天才遲疑地問:“你這是。。。化妝術又精進了還是去整容了啊?”

她“撲哧”一聲笑起來,整張臉顯得略有些不自然:“你覺得呢?”

我驚得差點跳了起來:“郝思你。。。”我壓低聲音,身體傾向她,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你竟然去整容了?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提前和我說一聲?”

她又把墨鏡戴上,嘆了口氣:“怎么說啊,你那時候還在擔心你會被人追殺的事,和你說了恐怕你也沒有心思理吧。”

我窒了一瞬,還是不甘心地追問她:“那你也得先找個人商量下先吧?你長得又不丑,干嘛要去整容啊?你爸媽知道嗎?”

她皺起眉頭,低頭像是在看自己的手:“我就是因為知道你們會這樣說,我才沒有告訴別人。我長的是不丑,我只是厭倦了當一個長相平庸不被注意的女生而已。”

我仔細打量著她變高的鼻梁和隱藏在墨鏡后的那雙明顯變大的眼睛。我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否值得:“郝思,我不是在指責你。”我很誠懇地看著她,“可是你想過嗎?你以后的老公要是知道你原來整過容會怎么想?同學聚會的時候那些老同學會怎么想?”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繆遙,你知道嗎,其實我現在想想,整容和減肥化妝根本就沒有什么本質的區別,都是讓女生變美,只是手段不同而已。為什么這個社會要對整過容的女生這么苛責呢?我努力減肥學化妝,付出了時間精力,我變美了,周圍的人都會很羨慕我。可是我努力存錢打工,下決心去整容,承擔了這么大的風險,周圍人反而會在背后說三道四。如果說整容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手術失敗以后的后果,那為什么成功了以后你還要戴有色眼鏡看她呢?”

我一時訥訥無法回答她,郝思把墨鏡摘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我:“我管不了我以后的老公或者以前那幫老同學會怎么想,我只知道,這是個看臉的社會,而我只是在適應環境。”

我無言以對。服務員將另外一杯飲品端了上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

“算了,不說我了,”她的聲調上揚,盡量顯得明快些,“你呢?最近怎么樣?工作有消息了嗎?”

我嘆了口氣,眼睛低垂著看著桌面:“哎,還是那樣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專業。早知道實踐這么重要大學的課我一節都不會去。”

她安慰我:“誰不是從什么都不會開始的,再等等吧,說不定好的都在后面等你呢。”

我很想附和她,可是心里已經知道這是個謊言,只能勉強點點頭。

“那個男人,警察還是沒有消息嗎?”

“沒有,就好像人間蒸發一樣。警察也沒聯絡過我了。”說到他,早上的不安定感又在心頭隱隱浮現。

郝思也嘆了口氣:“哎,怎么這種事也給你撞上了,你運氣也真夠背的。”

回去的地鐵上,我疲倦地靠著扶手,一句話也不想說。我想此時我的臉上一定寫著“生人勿近”四個字。思思說的話還在我腦子里回響,一股深沉的無力感涌上了心頭。因為我們改變不了環境只能適應環境,所以我們才會這樣隨波逐流地追名逐利崇尚成功。如果連臉都要被鑿刻成適應大眾審美的模樣,那還有什么是屬于我們自己的呢?我們只是社會批量產出的裝滿垃圾的軀殼罷了。

地鐵平穩地前行著,三三兩兩的人們或站或坐,盯著手機的臉上面無表情。地鐵上的方塊電視正在播放著正點新聞,面無表情的播報員仿佛朗誦一般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入我的耳朵:“今日下午,我市出現了一起居民區失火事件,事件發生地點為平安路朝霞小區,目前失火原因暫不明確。。。”我抬起頭盯著屏幕,內心的不安感猶如一頭盤踞的猛獸,我覺得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鏡頭很快地掃過失火大樓,我如遭雷劈,半天無法動彈。

我運氣真是背過頭了。郝思終于說對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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