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我 ?是我 ?,一個已經年過古稀的老東西,一個半截身子入了黃土的老不死。我現在口不能言,下半身子好像半截枯木,了無生機,就連最可恥的屎尿排泄都無能為力,就是這樣的悲慘老天都嫌不夠還要給我以精神清醒來面對這無法忍受的無常。這骯臟邋遢的軀殼,我可悲,可憐又可恨,我在這里度日如年,我要在這里迎接不知明晨還是今晚的死亡,我茍活至今只是我那衰老的心臟還有一滴熱血, ?那血在燃燒,在炙熱 ?,在爆裂 , 直到那天它燃燒掉最后一個細胞,熄掉了最后一絲眷戀,好像一片落葉,脈絡清晰枯干扭曲,葉落歸根。
? ? 我來到這個鬼地方已經多久了啊! ?大概三個月還是三年,我不知道。這里空氣彌漫著消毒水混合著糞便蒸發在空氣中的怪味,令人作嘔,讓初來乍到的人想要落荒而逃,這里青年人不會來,來了不會多呆,這里滿屋子的行尸走肉,這里盡是些不死不活令人惡心的臭東西,這里是我們的搖籃,這里也是我們最后的歸宿 ……
? ? ?也記不得是哪天了。好像是好久之前也好像在昨天在大前天,我在地里干活,突然腦袋發黑 ?我就倒栽到土里了,莊稼人一輩子摸爬滾打都在土里,哪成想臨了臨了還舍不得它。 我被人送到醫生那里搶救只覺得呆了好漫長的時間,也不知怎么我就醒了過來,剛醒來的時候模模糊糊世界好像被隔了一層霧,就好像我在陰間你們在人間,我耳朵聽不見眼睛看不清,我身子不能動,獨有意識還在巍巍顫抖 , 也可能是在哆嗦 。總之那時我跟死人沒什么兩樣 , 慢慢的我恢復到了一個現在我生命中最好的時期,也就是現在這樣,下半截身子沒知覺,嘴巴吱吱嗚嗚,可意識越來越清楚, 我什么都懂,就是說不出來!
? ? ? ?我剛來到這里那天, 我清楚的記得是我兒子帶人把我送進來的,送到二樓送到這間屋子我的家,他們一群人在走廊里叫著嚷著:好吵啊“高點 ?高點,慢一點,穩著點” ? ?但這些聲音我并不在意。我眼睛看著青綠色的欄桿,白白的墻面,還有墻面上掛的字幅,我像小孩子一樣初來乍到滿是好奇但不同的是我好像表現的很鎮定,無論是情緒上還是行為動作都沒有表現的很意外。盡管我是第一次來到這里但我明白我下次要出來可能就得睡著出來了,所以我仔細的看,認真的看,視角不對的我拼命的仰著頭抬著脖子看,而他們還以為我是因為動作幅度太大弄的不舒服,還變得慌張。 ?但我不在意,正好我可以多看一眼。 ?好像那是老有所養什么的,還有幾個字還認不太全,但也隱約記下那奇怪的字符了。
? ?來到了這個房間,他們給我安排好,待了一會好像還跟那些護工說了什么就都走了。還算寬敞整潔的屋子 ,一個衣柜兩張床位,旁邊的老大哥彎著腿,背貼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天花板。 ?奇怪, ?他們進來出去那么嘈雜好像完全沒有打擾到他 , 他只是看著,看著,就那么看著。深陷的眼窩帶著一對滴溜溜的眼珠,感覺有點可怕又帶點可憐,反倒是剛剛被安置好的我,略帶平靜的眼神四處觀望 。 可能他是習慣了吧,沒有什么有趣沒有什么新奇,每天重復到不能再重復,只能墮入自己的世界,我那么猜想著。時間好像過了好一會,他終于扭過頭,注意到我了,我們互相看著, 看著 ,再看著, 四目相對,好像兩個多年未見的朋友,無話可說,只能惺惺相惜。略帶微光的眼神里傳達出來的好像是 ?“你也來這了 ?” ?好像還有什么隱晦的意思,可是我猜不到, ?沒多久他又把頭別過去了,我看了看他, ?也就把頭瞥向了窗外。
? ? ? 在這沉悶而無聊的時間,我要用什么來度過我接下來的生活。僅僅三天,我就已耗盡了我的全部回憶,雖然只是在他兒時的童真的歡快,還有就是我那持續了四十三年的愛情,我那老伴我那心愛的人啊,在我還有著少年郎般的力氣時就已經離我而去了 。我們革命般的愛情也在她走的那一刻丟掉了最靈魂的東西,只剩下一個空殼,那殘留的愛情角質物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變得軟化,慢慢的就連最后的一點物質也風化腐敗了,到了現在生活對我來說已不能說是生活了,陸陸續續的我被這歲月剝奪掉一切,它早已千瘡百孔。而現在它又來了,來的那么洶涌那么恐怖,它要讓我老頭子在這關頭掀掉我僅剩的最后一塊遮羞布。它拿走我最后的尊嚴然后還要在我嫩肉新生的地方撩撥一下, ?就好像性感女郎對于陽痿患者的羞辱, ?才不枉它的無情和無常, ?唉 ! 老了也就都不要了,也沒有什么重要的了。
? ? ?太陽東升西落,天黑了又白, ?白了又變黑,慢慢的我被那些枯燥而煎熬的白天黑夜弄的迷迷糊糊,時間對我來說就是那一日三餐。我吃飯的時候也會像個小孩子一樣,慢吞慢咽, ?飯粒會不自覺的弄的我狼狽不堪 。 有時粘到我的嘴角,有時又上了我的額頭,還有時就在我的手邊,飯粒的亂粘倒不是最讓我難堪的,最最讓我痛苦的是由于我下身沒有了知覺,所以沒有辦法自己上廁所,每天我都要一個陌生女人的幫助,即便這樣我的陰莖我的龜頭還是不聽使喚,小便還會拖拖拉拉的,有時也會不受控制的流出來一點。當然肛門也是特別容易滑出臟物的,而這也就是空氣中彌漫的氣味的源頭之一。
? ? ?每天我坐累了就躺著, ?躺著累了就坐起來看看窗外,有時我也會想起院里生長在一起的像連體嬰兒似的老楊樹。每年夏天我和家人都在樹下乘涼,那個時候他還很小,才那么一點,一轉眼他已經長大成人了。都比我要高比我要壯比我有力氣,時間過的好快啊! ?好像才一眨眼,像變了個魔術 , 他就從小點變成了大人。那個時候他的乖巧讓我想起就不自覺的微笑,他那胖嘟嘟的臉還有晶瑩透亮的眼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心生歡喜, ?甚至就連那頑皮的可愛模樣也讓人忍俊不禁, ?但是現在什么都變了。 ?時間過的越長 ,好像它就更容易讓好的東西變壞, ?壞的變本加厲 , 就好像食物會越放越壞, ?我的身體越來越糟 !
? ? 每天我躺著, 坐著活動在一個單人床的范圍,自由對我來說無異于籠中的鳥兒。我多想看看窗外,綠綠的樹 ,青青的草即使是荒草叢生的田野也好啊,可惜望向窗外只是個塵土飛揚的國道公路,還有飛馳在公路上的大車小車。我好像一個囚犯 , 盡管我沒有犯罪,但我被困在這里,好像這棟樓這個房間,這里的一磚一瓦這里工人蓋房子時灑下了每一滴汗水都是有罪的,我們罪大惡極,這個囚室,這個鋼筋水泥,我那充滿罪惡的骨頭狠狠的把我隔絕在這里。好像世界已經與我漸行漸遠 ?所有跟我有牽連的一切一切都在我來到這里后被瞬間熔斷 ,還有那更是讓我厭惡的窗子最是殘忍。它撩撥著我往昔對于生活的眷戀,如果說人能夠通過深深的呼吸來緩解緊張不安緩解壓力,那我在這一刻,在面對曾經有過生活的眷戀的時刻,我更像是緩緩的呼出了也排盡了肚里最后一絲稀薄的氧,現在我比原來更要無力, 萎縮的肌肉更加萎縮 ,好像我下半截身子的無知覺已經蔓延到了全身。
? ? ? 待到今天 ?現在,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只剩下我還有一口氣兒,我呼吸沉重,悠長還帶有一絲沙啞,我像一頭老黃牛拖著破落的牛車在泥濘的小路上混著刷刷雨聲嘎吱作響,更好像一條被歲月摧殘的老狗攤在窩前無力呻吟。我感到越來越疲憊,我好像很困,眼前忽黑忽白,好像很舒服,又好像很痛苦,我甚至感覺不清此時的感覺,好像我的神經官能變得極度衰弱,但奇怪的又像是有一股不知哪里來的微弱氣力,似乎又發生了什么。
? ? ? 他面黃肌瘦 ,整個腦袋僅僅包裹著一層松弛而衰老的皮膚,身上所有的氣力都集中在眼睛的一點微光上 , 一睜一閉的眼睛緩慢而萎靡!僅有的一絲靈性像在慢慢掙脫軀殼,也好像燃燒殆盡的蠟燭 ,燭火若明若暗 。
? ? ? ?他微微出神, 好像想到了旁邊的老大哥 ,拼勁全力歪了歪頭, 望著空空如也的床鋪 ,嘴里嘟囔了幾句 。腦袋又望向了棚頂,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他的眼睛在燈光下閃爍不定,他的嘴角又好像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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