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戲,你是否能在死亡面前從容謝幕?

不尊重死亡的人,不懂得敬畏生命。


——尼采

01

死亡是個太過于敏感的詞匯,任何人都無法對它“脫敏”后,再用正常思維去考慮什么是尊重和敬畏,99.99%的人,面對死亡時,除了恐懼,最常見的是不遺余力去搶救、去挽留。

于是醫(yī)院的ICU里,常常出現(xiàn)這一幕:奄奄一息的病人,身體被東開一刀,西開一刀,身上插滿各種各樣的管子后,被掛在維持生命的機器上……

朋友的父親病重入院,一番搶救后,顯示心跳的機器終于出現(xiàn)一條滴滴滑動的起伏曲線。但人已經(jīng)不會說話,不能吞咽,肺舒張無力,只好把氣管切開,用呼吸機維持呼吸。從此,吃靠一條管子,護士把流質(zhì)糊糊一天分6次用注射器通過管子打入他的胃里。拉,靠兩條管子,一條接小號一條接大號。

朋友說:長長的管子從父親的鼻子里直通到胃,每次換胃管,都嗆得他臉色發(fā)青淚水漣漣,看見他偶爾清醒時目光里的絕望無奈,疼痛發(fā)作時縮成一團的呻吟,真想幫他放棄這種生不如死的治療。但沒有人會同意我這樣做,哪怕是昏迷著,哪怕是靠呼吸機,只要機器上顯示還有心跳就好。就這樣,父親在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里整整熬了100天,從160斤的彪形大漢熬到只剩下一張皺浮浮的皮裹著一副嶙峋的骨,心跳停止的時候,針眼、插管遍布全身,面部水腫。入殮的時候,我根本不能正視他的面容,這哪兒還是我一輩子英挺開朗的父親啊!

不得好死,這是民間對一個人活著時最毒的詛咒之一,一般是針對做了傷天害理之事的惡人。可見,好死,是善良民眾對漫長人生終結(jié)時的一個美好愿望。

每個人都希望屬于自己的這幕人生大戲在拉上帷幕之前,能從容的給所有關(guān)注者施施然鞠躬謝幕后,再跳出那黑白的“劇終”二字!

但時代的進步,醫(yī)學科技的發(fā)展卻越來越讓人“不得好死”了。寬裕的存款加上某些單位大額度的醫(yī)療補貼制度,讓那些實質(zhì)已經(jīng)沒有救治價值的病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接受創(chuàng)傷性治療,大量耗費人力物力資源,如一個用來做試驗的動物一樣沒有尊嚴的“被活著”,除了痛苦,毫無意義。

朋友的父親就是如此。而且,這樣的例子在各大醫(yī)院每天都在發(fā)生著。

02

我曾在醫(yī)院的ICU里住過3個月,九十年代初,醫(yī)療條件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好,重癥監(jiān)護室里沒有人在乎一個女娃娃的性別,其余的3張病床,躺過耄耋老人、壯碩小伙、幾歲的幼兒。我親眼目睹過半夜拔掉呼吸機推去太平間的老者,病情穩(wěn)定轉(zhuǎn)去普通病房的小孩及年輕人,記憶最深的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爺爺。

記憶深刻因為老爺爺有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孫女,每次過來探望,她必從我床邊經(jīng)過對我友善一笑。老爺爺肺氣腫,氣道出血,氣管被切開,喉部被打了個洞,家人輪流晝夜陪護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監(jiān)護儀上的數(shù)字,沒隔多長時間,他的家屬就會跑去對面辦公室喊主治醫(yī)師過來查看,然后護士就過來幫助他清理不斷出血的氣道。

我的氣管也被切開過,肺部感染期間氣道被堵窒息,也曾靠機械清理氣道度過兩天,那是一個相當痛苦的過程,意識模糊也能清晰體驗到的巨大痛苦。

我至今不理解一個已經(jīng)重度昏迷,僅靠呼吸機和不斷抽吸清理氣道以維持心跳的生命有何存在價值。醫(yī)生表示,老人已經(jīng)沒有清醒的可能,建議放棄治療,但老人的家屬表示要堅持到底。

他的子女說:“醫(yī)生,錢不要緊,您一定要把人救回來。哪怕有1%的希望,您也要用100%的努力。無論如何,一定要讓他活著!”他的孫女說:“他死了,我就沒有爺爺了。”

老人大概是被折騰了十天后過世的,遺容面目全非。

我對父母說,如果我是他,我不愿意要這樣多出來的十天生命。

只是老人不能表達,這十天里,他沒有享受任何生命的權(quán)力,他每一次痛苦的呼吸,僅僅為了證明他的子女很愛他,或者僅僅表示他的子女很需要他。

但我們的愛,就這樣膚淺嗎?我們的需要,就這么脆弱嗎?

03

史鐵生是一位我十分敬佩的作家,他在與疾病頑強抗爭的病榻上創(chuàng)作出了大量優(yōu)秀的、廣為人知的文學作品,2010年12月31日凌晨3點46分,史鐵生因突發(fā)腦溢血在北京宣武醫(yī)院去世。在其名作《我與地壇》里,史鐵生曾這樣寫道:“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

對于他早就了然于胸的必然降臨的這個“節(jié)日”,與史鐵生相交多年的記者何東向我們描述說:30日下午4時左右,史鐵生在朝陽醫(yī)院透析后回家,感覺頭越來越疼,家人趕緊叫來救護車送到朝陽醫(yī)院。此時,他的神志已經(jīng)不清了。我得到消息后,趕緊給凌峰教授發(fā)短信,我在趕往朝陽醫(yī)院的路上,凌峰就到了。因為史鐵生生前說過,一旦自己病重,失去救治意義的時候就放棄,別拖。這個事情總得有一個人判斷,凌峰教授判斷,手術(shù)意義不大。他的呼吸一停止,肝臟就被摘取,送往天津,那里一個病人正等待移植。按照凌峰教授的說法,史鐵生又把他的生命傳遞給另外一個人了。

史鐵生的離去,給陳希米留下了無邊的虛空。在紀念史鐵生的文集《讓死活下去》這本心靈獨白里,陳希米用敘述的口吻說:我只想能跟你在一起安安靜靜地說話,聽你掏心掏肺,也跟你袒露一切。那才是人最好的生活……

文字里的深情與刻骨思念,讓我情不自禁的落淚。

二十余年的婚姻生活,陳希米充當了史鐵生的眼睛和雙腿,直到史鐵生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這一生,沒有人比她更愛、更舍不得他離去。她有資格讓最好的醫(yī)生用最先進的醫(yī)療設(shè)備把史鐵生盡可能長時間的留在自己身邊,她卻沒有那樣做。在史鐵生的生與死、死與生的轉(zhuǎn)換當口,同意對史鐵生放棄手術(shù)治療的陳希米,是真正懂得他的快樂與痛苦,真正明白他的價值與追求的。

陳希米面對死亡的抉擇讓我想到印度電影《雨中的請求》。

電影《雨中的請求》劇照

電影中,那個因一場意外頸椎骨折,頸部以下癱瘓十四年的天才魔術(shù)師伊森,因長年不能動彈、飽受病痛折磨,生命氣息已越來越微弱。能“有尊嚴”的結(jié)束此生,是他最大的渴望。

然而,這樣的渴望在遭遇法律、社會規(guī)則時,卻變得艱難,不同人以不同的理由希望他活下去,因為他是榜樣,因為他的存在給人心靈帶來安慰,因為大家愛他,因為害怕同意他的死會引起別人對死的請求……

所有的理由都充滿愛與關(guān)懷,卻都是基于自身的需要和恐懼,因為我們的需要,所以我們希望另一個人活著,哪怕那另一個人很痛苦,哪怕他希望去死。又或者,因為我們的恐懼,恐懼自己的生命因某種失去而坍塌,恐懼如果我們選擇同意所要背負的遺憾與悔恨。

電影的最后,是護士索菲亞幫助伊森達成了愿望。那樣一個“向死而生”的結(jié)局,那些生存艱難中的唯美浪漫,那些本該嚎啕大哭卻輕松幽默的調(diào)侃,讓電影中的人性美極度震撼心靈!

十二年不間斷地陪伴在伊森身邊的索菲亞,用伊森的律師朋友的話,這樣的陪伴,超越了看護,超越了朋友,超越了情人,甚至,超越了妻子。她跟希米一樣,該被視為真正的靈魂伴侶,真正尊重死亡,敬畏生命!

04

去年,家族里一位從小交好的長輩罹患惡性腫瘤,檢查出來時已經(jīng)開始擴散,面對醫(yī)生下達的生命倒計時最多半年的死亡通知單,沒有人甘心。開始放療化療,化療后無法進食、腹脹、脫水、大規(guī)模脫發(fā),病灶轉(zhuǎn)移加速。四個月后留下一大筆債務(wù)全身插滿管子死在醫(yī)院的ICU里。化療期間父親多次去探望,回來后皆心有余悸的說,那不是人該遭的罪。

那是人自找的罪!

陳作兵是浙江大學醫(yī)學院博士。2012年,他78歲的擁有公費醫(yī)療的父親檢查出腹膜惡性腫瘤。擁有優(yōu)先治療資源的他沒有給父親選擇放療化療,而是開車把父親送回農(nóng)村老家,讓父親安靜從容地過一段舒心的日子。還向母親交代,萬一父親出現(xiàn)昏迷或者呼吸心跳停止,不要采取積極的搶救措施,如果可能,就適當作鎮(zhèn)靜催眠讓父親安詳?shù)仉x開人世。

作為一個醫(yī)生,他對自己父親臨終治療方案的抉擇當時在媒體曝光后,引發(fā)很多人的質(zhì)疑,很多人指責和謾罵他不孝。陳作兵說,如果時光重來,他還是這么做。

他在博客上記錄的父親最后救治過程的日記被6000多次轉(zhuǎn)載,在他父親最后的時光里,親人陪著,不再吃藥,不再打針,只吃些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做喜歡的事情,過得很開心,一直到去世,他也沒有像晚期腫瘤病人那樣變得很瘦。生命的終端,寧靜而安詳。

人,活的是質(zhì)量,而不是行尸走肉的生命。死也是有尊嚴的

時光流逝,我們不可能永遠如無憂童年里認為的那樣生活在永恒里。突然有一天,死亡就像破了個驚人的謎底似的來到你面前,讓你從云端一頭栽下,猛然觸地的驚醒,讓生命變成另一種模樣。

人近中年,開始發(fā)現(xiàn)死神是那么頻繁地光顧人間,帶走了一個又一個你熟識的人。尤其是,早晚要光顧到我們每個人的頭上。

如果你是絕癥患者,當死亡不可避免地來臨時,你期待以什么樣的方式告別人世?如果你是絕癥患者家屬,你期待家人以什么樣的方式告別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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