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事情發生之前,我們的生活里最大的波瀾莫過于某天發現對面某家鄰居家的房子燒了,當你知道真相的時候更會覺得不可思議,啊呀,怎么會有人把自己辛苦攢錢買來的房子給燒了呢?要是我,絕對不會那么做!當最后一根稻草壓下來把你的老房子點著的時候再回首前塵,會更驚詫地發現,過去站在陽臺上看失火的那個“我”不是我。北野老師的離別感言里說“一旦愛上某人,看習慣的風景都會變得截然不同,會祈求他人的幸福,你們將會了解到這些巨大的喜悅。”如果這些話不是說給學生,那么,他也許會這么說“一旦愛上某人……你們將會了解到這生活最深刻的悲傷。”愛是一把雙刃劍,給你蜜糖,也給砒霜,對情人來說是希望,對被奪愛的人來說是絕望。
紗和與俊介、北野與乃里子、瀧川與利佳子這三對夫婦的生活在私情爆發之前都維持著美滿和諧的假象,瀧川家名利皆豐嬌妻嫩女人人稱羨,乃里子評上了副教授后決定轉戰家庭,學習洗衣做飯打算生個孩子,正奔走在美好生活的康莊大道上,至于紗和,生活雖然平淡過著也沒什么不妥。在看似波瀾不興的水平面之下其實每個人都花費了很多精力去籠絡那顆善于脫韁的心,辛苦之余難免要犒勞自己,于是瀧川回到家里頤指氣使充當上帝,利佳子尋找工作日下午三點的戀人平衡心態,俊介寄情于小倉鼠同時享受著女下屬的肉麻追求,可即使老實單純如紗和也終于阻止不了向那支口紅伸出去的手。不管你掌握了多少真理,最后還是要灰頭土臉地過一生。
男人花心的理論早已廣播遍植,女人偷情卻還是一個禁忌的神秘的領域。因為男人掌握的權利和資源足夠多,所以偶爾偷腥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一般不會傷筋動骨,而女人大概因為缺失太多,得到一點便想抓住更多,所以倒往往搞到改天換日魚死網破。所以女人總是容易愛得用力過猛,滴水之愛當涌泉相報。
當然也有乃里子這樣絕對以自我為中心的女人,所以她是這個社會的成功者。可是她也曾愛過已婚者,也許正是她這樣愛過,所以才能跳出圈子冷靜決斷。其實我很佩服乃里子這樣的女人,說話做事刀切斧劈一般,殺伐決斷毫不猶疑,愛一個人就要永無二心,婚姻就是從一而終,發現苗頭冷靜捕捉、試探使其現形,揪住狐貍精撕打、出拳,即使對方已經攤牌仍要做困獸之斗,撒謊、跟蹤、捉奸、談判,她為了忠誠而忠誠,她做的每一步都是“對”的,她從不會中途停步思考一下我是否真的愛他?我該以什么樣的方式愛他?他需要怎樣的幸福?
與乃里子一樣,瀧川也是個“成功者”,對待妻子的出軌,他的做法和手段與乃里子如出一轍,占據道德制高點,輔以經濟制裁,收手機、鎖車子、停信用卡,即使妻子跑去和情人同居,他仍舊不拋棄不放棄,定下迂回妙策請來情敵的前妻助力。他成功地“贏”回了妻子,一切照舊,他的權勢和金錢豁免他不必反省,他可以繼續拿妻子當“冰箱”用,根本不用管“冰箱”的訴求。
這是個被理智和規則挾制的社會,即使你愿意豁出名譽和底線,也敵不過道德倫理之潮。不被祝福的感情像是沒有土壤的花,它生長在空中,靠激情偶爾卷起一點泡沫活著。泡沫當然滋養不出花和果來。偷情的人們只能用各自的瞳孔照亮對方,只能用自己的唾沫濡濕對方,活在對方的呼吸里,一口氣不來就無處安身。即使是最堅強的泡沫依舊難逃破滅的命運,不小心一個浪頭打來,灰飛煙滅乍如一夢。他們的伴侶、父母子女、親鄰上司、朋友同事,乃至互不相識的街道、社區、網絡,組合成一張碩大緊實的同盟密網,聯合圍追捕捉脫軌的人們,讓他們老老實實地畫押上鎖,永世不得翻身。
當我看到加藤讓利佳子幫他理發,他打算去和瀧川談判,以及北野留下紗和自己前去請求俊介離婚成全時,仿佛看到滾滾洪流中奮力求生的螻蟻一般,他們的力量是多么渺小,而他們偏偏想要努力和世界對抗,傻傻地妄想把自己把對方從泥潭里拉出來,趟過沼澤越過沙漠飄洋過海要在世上找一個安全的角落結廬而居。可是泡沫終究飄不過滄海,他們注定墮入修羅場,被情敵咒罵,被丈夫掌摑,被女兒唾棄,被同事嘲諷,被警察教育,被整個社會圍剿。不被祝福的感情不但在現實中無法開花結果,在熒屏中也不能。
也許是我的理解能力有限,我沒怎么明白利佳子為什么放棄了加藤回歸了家庭,她早已過了“生存”和“女兒”兩個大關。北野和紗和這一對我也沒看明白,直到兩家人坐在談判桌前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要談離婚和賠償,結果竟然是奸夫淫婦畫押絕斷,明明已經到了魚死網破的階段又詭異地回歸了千瘡百孔的婚姻。
可見婚姻看似脆弱得不堪一擊,其實大多數時候堅強得匪夷所思,像石縫里的野草一樣,多么嚴酷多么沒有營養的環境下都能不屈地生存,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當婚姻展現它強大韌性的時候,你會發現它其實像個無底洞,大到無邊深不可測,甚至一顆原子彈爆炸也聽不到回響,可怕的是它又很空,可以無性,可以無愛,可以沒有溝通,沒有理解,沒有尊重,沒有憐憫,但是在道德倫理的加持下,它空無一物卻可以綿壽萬年。
我們都敵不過平淡的流年,但是與不那么愛的人共度一生,說到底也要比為了所謂的愛情與世界廝殺對抗要輕松得多。再說了,我們的生活一定需要愛情不可嗎?需要嗎?不需要嗎?需要嗎?……
命運通常愿意順從于順從它的人,因為這樣大家都可以不那么費勁,于是人們沆瀣一氣隨波逐流匯成密不透風的滄海,做個安全的平凡的小分子,清醒地昏睡著度過一生。可是如果生活是固定了腳步的棋局,那么和誰對弈又有什么重要呢?這種問題不能深想,一動念頭就按捺不住那顆活泛地隨時想造亂的心,于是有的時候需要一場大火才能撲滅那些紛揚的心緒。
最后,如果說本劇急轉直下的不堪結局相對于美好動人的開篇來說是對出軌男女們的無情諷刺,那么像瀧川和乃里子那樣奪回殘留軀殼的婚姻又何嘗不是諷刺?頂著滿頭稻草的駱駝與朝不保夕的泡沫,終將殊途同歸。
——2014年10月于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