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字為始,雪字為凈,初雪二字,莫非素雪。
【1】初雪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桃花林里一閃而過,那血色的眸光似乎硬生生將林中兩人的身影撕碎。
看著那個冷若冰霜的容顏,北陌鳶然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淹沒于火焰中的人影:洛神國的大祭司傾天!怎么會......她不是已經被處以火刑了嗎?現在不但還活著,眼眸是更加妖艷了,衣服是更加神秘華麗的墨色暗紋金絲斗篷了!還有這撲面而來的反派氣息……這是傳說中的鳳凰涅槃,遇劫升級?你是在跟我堂堂引路人開玩笑嗎?
北陌鳶然突然回想起她最近連連失敗的任務,在和眼前死而復生的美人祭司聯想在一起,難道......救活傾天的人便是主謀?他或是她的目的是什么,與引路人作對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反而會因逆行天命遭天譴——還是天打五雷轟,劈死不償命的那種。
她正想的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懸鈴燈突然亮了起來。北陌鳶然連忙開口念道:“七涼雪,八盞燈,九州深處沒有歌。”懸鈴燈霎時間變得忽明忽暗。看著一片白茫茫的顏色,她輕抿一笑,原來這是一個與雪有關的故事嗎?
雪,萬物凈者莫屬之,發于天穹,終于天穹,輪回不止。雪中凈者,莫非初雪。千年成魂,復而成妖。靈智初開,聞而作名,曰:素雪。
秋末冬初,風如刀刃撕開大地最后一道防線,肆無忌憚地開始了冬季殘酷的懲罰。
木質雕花走廊下,一位男子靠在欄桿上,身披銀狐裘襖,墨發用一根深藍色的發帶簡單束起;一雙簡單的丹鳳眼凝著飄落而下的雪花盛滿了深情。他就一直站在那里,身影與滿院的素白融在一起。
“你在看什么呢!”突然一個俏皮的聲音攪亂了一院白凈。司徒洛扭頭,便看見那個站在一樹白花下的姑娘。藍色的齊胸襦裙外披著一件純白的衣衫;袖口用銀線縫成初綻的梨花般,露出白皙的手臂,纖細的腕處掛著一環淺綠的翡翠,點綴著那雙羊脂玉般的素手。
司徒洛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從而攪亂了一院雪景的姑娘,皺了眉并不打算開口。
“看你的樣子,是在賞雪嘍!那就是在看素雪我啊!”素雪一臉洋洋得意,略帶自豪的說,“作為一只妖,長得漂亮也是種困擾啊!”
妖?司徒洛疑惑地看著這個瘋癲好像腦子有點問題而且還自戀的姑娘,本著良好的素養開口到:“不知姑娘是哪里人,來到我司徒府上有何貴干,在下也好招待。”
“桂干是什么?可以吃么?我很少見到人啊,所以見識少。畢竟我是初雪,很難修煉的呢!”素雪咪著眼睛,絮絮叨叨著,一邊充分的展現了自己對“桂干”的好奇和嘗試心理,一邊成功地將自己的家底抖摟干凈。
司徒洛扶額,揮手招呼來一名侍女道了一句:“送客。”便頭也不回的進屋了。
素雪一臉燦爛,蹦跳著跟著侍女,一邊還問著:“你是要帶我去嘗桂干嗎?桂干到底好不好吃啊?你們平時老吃這個吧,不然一見面就提它干嘛。好想趕快嘗嘗!”
【銀裝】
這侍女也鐵定是一人才,誓死秉承著司徒家一貫風采,面容嚴肅無比,心中默念:我聽不見,我聽不見,我什么也聽不見......
素雪也是一妖才,自說自話絮絮叨叨的不知不覺走出了司徒府朱紅色的大門。
“誒?去街上去買'桂肝'嗎?”半晌后,素雪呆愣愣地回頭看著正逐漸遠去的侍女。
“去,跟上,纏著也好死皮賴臉也好,留在這里!”素雪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一陣獨屬于小丫頭的軟糯的音色,那樣的俏皮帶著一些狡黠的笑意。她不自覺的跨過司徒府的門坎兒,朝著遠去的侍女奔去。此時街角,閃過一道燈籠的暗光。
而素雪則又回到司徒洛面前,但很明顯,司徒洛并不想再見到這個姑娘,額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險些將扶手捏碎。反復將這種沖動平息后,司徒洛禮貌地問:“敢問姑娘是還有什么事?”
半晌,素雪一臉真誠的看向司徒洛:“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她是在裝傻嗎?司徒洛很難理解面前的一根筋少女。還是說她是......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坦白來講,司徒洛并不想往那個黑暗的方面去想。但是,最近天下局勢混亂,當朝曾經駕凌于一切之上的大祭司被處以火刑;重臣蘇卿羅滿門抄斬,兒子躲到山里出家當和尚都慘遭殺害,連尸首都不知在哪兒......而大將軍秦客似乎也是蠢蠢欲動,按耐不住了。果然大家都想拉下那個狗皇帝么?司徒洛幾乎陰暗的一笑,碰巧他也是這么想的。這個王朝,該變天了。
恍惚間突然看見素雪居然還站在原地,用一雙黝黑的眼睛呆愣愣的看著他。實在不愿再處理這件事,司徒洛揮揮手讓侍女帶她下去安頓。
素雪一臉天真地隨著侍女,邁著輕快的步伐,不時揪揪侍女的袖子,詢問她心心念念的桂肝。
看著她不知世俗險惡的臉龐,司徒洛眼中泛起了一陣類似于羨慕的情緒,無憂無慮的活著的感覺似乎很好啊!話說她說自己是妖?不可能的吧……不過初雪而生的妖,肯定會是很純凈的吧。他笑笑,似乎聽見了在時光荏苒中那個少年清亮的聲音:“我最喜的是初雪,天地之間,唯初雪最凈!”
都過去了,一切都不復以往。
侍女已經回來,站在他身旁默默地靜候命令。突然對那些事情厭煩起來,想歇上一歇,司徒洛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揚聲吩咐到:“今日府中設宴,下去準備。”
“是!”侍女福了福身,下去籌備了。
日色漸隱,山岳消逝。見天上星光不比月暈,分外妖嬈。星星點點,點點星星,總是恰比偷天換日,嫦娥夜舞廣寒宮。
不知是司徒府一向辦事利落,激動人心的......啊不,是一時興起的賞雪宴就在這個夜晚在司徒府召開。有了宴會的歡快,每個人的臉上也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雪宴】
欣喜之情的來源大概是......
介于自家主子平時宴邀其他身份地位什么都有的人時一臉狐貍的精明和永遠標準笑容的假面具,果然是府內舉辦大家的聯歡最好啦!咳咳,是賞雪宴,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賞雪宴!只有這時主子才會卸下面具,一襲白衣,臉上帶著純凈的笑容,雖然還是參雜著早已無法撫去的銳利,卻也是主子最真實的狀態了!那個笑容就由我們來守護啊啊啊!
以上為全體家仆包括掌勺大廚和門前的桃花樹、梅花樹、梨花樹,李子栗子梨的那個橘子樹......以及司徒府的房子、家具等一系列人和物的心聲。
司徒洛靜靜的坐在首位上,看著下面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個個拿出看家本事來活躍氣氛的人們,淡淡的儒雅地笑著,不過.......這個胸口碎大石是不是有什么問題?還有那個吞火劍,跳火圈的,不應該是訓練猛獸去跳嗎?我的手下果然都是能人異士,努力被手下博得一笑的司徒大人正在不停的自我催眠中。
素雪正雙眼發光的看著場中江湖流行排行榜之街頭雜技的表演,明顯深深的被吸引住了,畢竟她有的一千年的時光里并沒有這些人間煙火。她的雙頰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眼里盡是憧憬與好奇。
紅塵瑣事總多秋,萬人沉淪不自拔。
突然,一陣火光沖著素雪迎面而上,嚇得她連忙往后一跳,卻還是有火星濺到了她的衣服上,以無比旺盛可以燎原的姿態舔舐著她的衣服,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包圍了她的全身。
司徒洛驚異地看著被火光包圍著搖搖欲墜的少女,沒有多加思考便沖了過去。少女臉色蒼白,緊緊地抿著嘴,跌入了司徒洛的懷抱。火焰同時攀上了司徒洛的身體,卻遠不及素雪身上來的猛烈。
素雪只覺得自己像一條被扔在岸上瀕死的魚,每一寸皮膚尖叫著渴望著水的清涼。她從未遇上過這種情況,也不知如何應對,只得氣若游絲的靠在司徒洛身上,一點一點的失去意識。在眼光渙散之際,她恍惚聽見腦海里有什么人的聲音,無意識的重復著那個聲音所說的話:“把我扔到雪地里.......埋......埋起來.......就好了……”
司徒洛遵循著本能,飛快地奔到外面,一把把素雪扔進了雪地里,還伸手在她身上撒了兩捧雪。素雪身上的火光漸漸被雪壓制,卻依舊臉色發白。看著火光漸漸消散,司徒洛又把素雪從雪地里刨出來。那蒼白的臉上還有殘留的幾點白雪,或是調皮的夾雜在她的墨色的發絲中,襯得這個本就像小仙女一樣的姑娘越發惹人憐愛。
司徒洛默默地抱著她在院子里站了半晌,進了屋。
一眾仆人就看著在自己心目中猶如天神一般形象的主子抱著一個會著火的姑娘出了屋,過一會兒又進了屋,而姑娘身上的火居然沒了。眾人淚流滿面,主子你太犧牲自己舍己為人了!你一定是用自己的身軀撲滅了火對不對!
【如故】
當事人自然不知道他的形象在眾人心里已被扭曲成什么樣子。
等司徒洛回到宴會上,又吩咐侍女將素雪帶回她自己的房間好生照顧。他此時才有時間慢慢思考,自己究竟......究竟是為什么就沖了出去,又把這姑娘抱回來了?這可一點都不像自己的作風,莫不是真把一個姑娘的胡言亂語當真了?不過看剛才的景象,的確有些古怪。那火,怎會在她身上如此迅猛?而自己卻沒有大礙,果真她是......初雪而生的妖么。
那就憑著你是我不得任何人沾染的事物所幻化,我就暫且照顧你著。司徒洛漫長的思考終于落下帷幕。
眾人看著司徒洛一直沉默,明顯思緒并不在宴會上,皆懷疑到:難倒是主子他受了傷?不約而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正在干的事,把司徒洛架回了屋中,噓寒問暖后大廚端上了剛剛現做的紅棗銀耳粥,氣得本來就青筋直跳的司徒洛怒掀桌:老子不是坐月子,上什么紅棗銀耳粥!
大廚被嚇得眼淚直流,心里連道:主子果然是受傷了,他平時不會吼我的,產后大出血什么的不都喝這個嘛……
產后大出血什么的你確定說出來不會被打死?
此時坐在房頂在觀察司徒府動靜,做任務時聽人內心的北陌鳶然差點栽下房頂,內心默默流淚,這個任務有點太任重而道遠了吧?
月冷孤寂人難樂,且看今朝司徒府。
熱熱鬧鬧的司徒府終于.......終于在后半夜,靜下來了。
清晨,窗欞外依然被白雪占滿,墨綠色從縫隙間窺見,只見那獨枝一秀的,依舊是紅如美人額上的妝面般的梅,幾曲折的枝干托領著它從雪色中跳了出來。
屋內,一個姑娘躺在床塌上,緊閉雙目。突然,那雙眸子睜了開來,露出了它清澈單純的模樣。似乎空氣都隨之緩緩轉動。
素雪咻的一下從床上蹦下來,一把推開了窗子,帶得窗檐上系著的流蘇亂晃。冷洌的冬風夾雜著片片晶瑩的雪花撲進了素雪的懷抱,還有幾片調皮的落到了素雪的鼻尖上。她哈出一口白氣,頂著微紅的鼻頭笑得樂不可支。
司徒洛路過庭院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場景,他不自覺地走進了院子里,穿過幾棵嬌艷的梅樹,來到窗前,把正玩得不亦樂乎的雪妖姑娘嚇得跌坐在地。
“你有什么事嗎?”揉了揉發疼的屁股,素雪歪頭問到。
“有。”司徒洛違心地回答。
“什么事?”素雪繼續發問,并且很自覺地自問自答,“是來找我玩的嗎?”
“.......是。”司徒洛繼續違心地回答。
“好啊好啊!”素雪頓時兩眼放光,直接雙手一撐從窗子里翻出來了,然后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司徒洛,“玩什么?”
“玩雪吧!”很明顯,素雪同學又開啟了自問自答模式,“玩我最好玩了。”
“......”我什么都沒說就這樣了?姑娘你就是妖界的一朵奇葩吧,玩兒你?這么重口,比政治還黑暗......司徒洛如是想。
然后的然后......
在政治中呼風喚雨的司徒大人被砸了。
被一個自稱是妖怪的神經病姑娘砸了。
被一個自稱是妖怪的神經病姑娘用雪球砸了。
他能忍嗎?當然不能。所以司徒洛笑了,溫文爾雅地笑了,一邊笑一邊將手里的雪球捏磁實,然后把雪球扔到了素雪臉上。
素雪姑娘怔了一秒,瞬間笑得沒心沒肺。甩手又朝司徒洛身上砸了一個雪球。
一人一妖,在一個雪后明媚的下午,小院暖光,玩著人間最普通不過的游戲。縱使天下紛爭不斷,在日后金戈鐵馬的日子里,有些東西是永遠無法抹去。
【碎丹】
冬日的腳步一步步走遠,池中冰雪早已有了初融的念頭。司徒洛的冬天過的無比充實,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斷回想,反復咀嚼那段回憶。
明日就是立春了,所有人都對生機勃勃萬物復蘇的春季充滿了期待,連素雪都是一樣的興致勃勃,她一本正經地跟司徒洛說她不是春天出生的妖太可惜了,她也很愛春天呢。夏季也不錯,但她從沒見過夏日的模樣。因為每逢夏季,她都必須到寒洞里避暑,以防自己被灼熱的空氣點著。
司徒洛聽完后微微一笑,也很正經地回問道:“你不喜歡秋天嗎?”
“喜歡喜歡!紅紅的葉子漫山遍野。特別特別好看!”這是素雪同學沒心沒肺的回答。
“那一年四季你都喜歡嘍?”司徒洛繼續問到。
素雪托著腮,思考了一會兒,重重地點了下頭:“嗯!”
司徒洛早已習慣了腦回路不屬于正常人范疇的素雪姑娘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他只是拿起桌上的茗茶,輕輕抿了一口,繼續聽著少女的心聲。
“春日天光微碎碎,冬夜滿月一地清。”一個清脆的聲音陡然在素雪的腦海里響起,讓她不由自主地向著屋后走去。司徒洛看見了她這不尋常的舉動,連忙問到:“你要去哪?”
素雪不受控制地轉頭單純地一笑:“我去那邊看看,不用擔心哦。”說完之后,她心里開始慌起來,她......這不是她想說的話,怎么回事?身體也不受控制了......
很快她來到了屋后,在一片陰影里,只有屬于燈籠的火光照亮了這里,一個小姑娘的樣子也逐漸在素雪面前清晰起來:明眸皓齒的樣子,精靈古怪的笑容。素雪本能的想親近這個小姑娘,不由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姑娘卻像受到驚嚇一般跳開了。
似乎察覺到自己的反應激烈,北陌鳶然連忙調整了下表情,換回以往毫無瑕疵的微笑,并在心里默默崩潰:基于這幾天的蹲點排查,這姑娘太可怕了好嗎?破壞能力一級棒,差點以為她的衣服要報廢了。松了口氣后,她又開口,聲音中夾雜著些蠱惑人心的味道:“你想不想要和司徒洛在一起?受世人所認同,祝福,與他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素雪反復思考著四個字,仿佛永遠都無法摸清這是個什么東西,生生世世,似乎聽起來不錯……她想要和他生生世世!
素雪從來都是遵從內心的妖,當即回答:“要!”
北陌鳶然繼續笑瞇瞇地說:“那么......”
她的話語還未說完,便被一陣疾風打斷,本著良好的職業素養,她張嘴準備繼續說完未完成的話,卻被一個突然出現的面孔驚到—
傾天。
一臉冰冷的大祭司走到了早已愣住的素雪面前,伸出一只手,猛地沖她的心口掏過去,拿出了一顆散發著些許寒意潔白無瑕的珠子,隨后將其攥在手心里一捏,化為一堆粉末。素雪還未來得及看自己胸口上被撕裂出來的血洞,便徑直向后躺去。她砸在了堅硬的地面上,瞳孔猛然放大,眼瞼就緩緩的合上了,再也未曾睜開。
北陌鳶然早已對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飛速地在司徒洛腳步聲停止前躍出了司徒府。然后她聽見了腳步聲的頓止,慌亂,焦急哀傷地呼喚。她猛地皺起眉頭,卻有對此無能為力,妖丹已碎,無力回天。
司徒洛只得抱著少女的冰涼地軀體一遍遍呼喚,悲傷如同蛛網一般占據了他的心,輕輕一扯都是痛徹心扉的疼痛,他拼命想喊出聲來,卻只覺嗓子早已嘶啞,有什么液體從他的眼角滾落,卻依舊不起任何作用。
初雪已逝,憐人何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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