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間十天過去了。
村里人都覺得,李奶奶癱瘓在炕上,這家人肯定沒法過下去了。
可是,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僅僅三天的時間,這家人的生活竟然再次恢復如常。
而且,楊文依然按時上學,只不過,每每放學后,他都是第一個沖出教室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跑回家里。
這十天,村里人很少見到楊文微笑,不過,他那張稚嫩的臉上,卻多了同齡人沒有的堅毅與成熟。
楊文跟伙伴們玩耍的時間少了,甚至說幾乎為零。
但是,他跟伙伴們之間的關系,卻比往常更加牢固更加好了。
每到傍晚的時候,楊樹張虎張小花二胖幾人,都會來楊文家里看看李奶奶,同時,也看看自己的好朋友。
他們沒有用過多的言語交流,更多的是用眼神來交流。
此時,張北張虎幾人已經離開了,楊樹卻單獨留了下來。
楊樹猶豫了老半天,左手藏于背后,死死地攥著一打東西,那是他們幾人湊的錢。
“給!”
楊樹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得將手里的錢塞給楊文,便撒丫子跑了。
楊文沒有去追,望著那一毛一毛湊起來的錢,他的雙目中擒滿了淚水。
他發誓自己再也不哭,自己要變得堅強無比。
他哽咽了兩下,覺得此時那些錢很沉重,就像泰山壓頂般。
楊清這些日子,就如同機器人般,時時刻刻守在奶奶身邊。
現在的天氣依然很熱,他們家里沒有吊扇,窗戶上也沒有紗窗,所以屋里蒼蠅蚊子很多。
為了阻攔這些小生物,楊清手中的扇子就沒有停過。
白天,除了吃飯上茅房,她一直替奶奶驅趕蚊蠅。
扇子依然在有力地扇動著,一下兩下……
奶奶似乎睡去了,而且還正在做著美夢,嘴角時不時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
楊清看到這一幕,心里樂開了花,就像得到了自己心愛的玩具般。
傍晚時分,是蚊蠅出沒頻率最高的時期,盡管說,楊文跟楊清手中的扇子都在替奶奶驅趕著那些討厭的生物。
可是,奶奶的右胳膊上依然起了兩個包,那是被蚊子叮的。
望著那兩個包,楊清眼神中盡是自責之色,她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過錯。
同樣,哥哥楊文也是這樣想的。
突然間,楊文將背心脫了下來,妹妹楊清不解其意,便問道:“哥哥,你這是干啥?”
“不干啥,太--熱了!”
楊文淡淡地說道。
不過,很快楊清就知道哥哥是在撒謊,因為,哥哥這么做的真實目的,是想用自己的血喂飽那些蚊子,那樣的話,蚊子就不會叮奶奶了。
“死蚊子,來喝我的血吧,我的---香!”楊清沖著嗡嗡不止的蚊子恨恨地說道。
半個月后,一直處于癱瘓狀態,甚至連單個字都說不利索的李奶奶,竟然恢復了。
妹妹楊清興奮異常,高興地恨不得跳到天上去。
哥哥楊文更是手舞足蹈,興奮得忘乎所以。
李奶奶如同回到了年輕時候般,干凈利索地把家里家外收拾地妥妥的。
末了,李奶奶把楊清叫到身旁,望著楊清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楊清很納悶,奶奶已經恢復正常,能走能說了,她為什么不說話呢?
是在想什么?
還有,她老人家的眼神,為什么跟之前的明顯不同呢?
楊清覺得,此時奶奶的眼神中帶著溫暖與親切。
突然間,奶奶的眼角流出了淚水。
“奶奶,你怎么了?”楊清急忙關切地問道。
“沒事,沒事!”
李奶奶用衣角擦拭了一番眼角,往事如煙是什么感覺,現在的李奶奶算是明白了。
往事不堪回首,又是什么感覺,現在的李奶奶也算是真真正正地體會到了。
如果說,在這個家中,她最虧欠誰?
那么,便是眼前用一雙水汪汪清澈透明的眼神望著她的孫女。
孫女,自己何曾真正把她當成孫女呢?
往日,自己更多的時候叫她喪門星,不是罵就是打,可她呢?
非但沒有怪罪自己,還……
李奶奶的淚水再次涌了出來,兩行老淚充滿了悔恨與自責。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如果真有來生的話,她一定要十倍百倍地補償孫女。
“清兒,奶奶對不住你!”
李奶奶這番話,只說出了清兒兩個字,隨即身子一軟再次癱倒在地。
許久之后,楊清才知道,那是奶奶的回光返照。
這一次,李奶奶的病情更重了。之前雖然是癱瘓,可還能吃些流食。
而現在,就是連流食都吃不下去了。
村里人知道,李奶奶的大限將至了,便開始陸陸續續通知李奶奶的親戚。
那天格外悶熱,讓人有種窒息感。李奶奶的侄女來了。
李奶奶的侄女叫李盈,是城里人。據說是喝過洋墨水的,她的出現,一時成了張家村的焦點。
有人說,當年楊文的父母去省城,就是投奔李盈去了。
也有人說,這李盈膝下無子女,這次來的真正目的,是等給李奶奶辦完后事,要把楊文兄妹帶走,帶到城里人,去城里上學,跟城里人一樣出入坐小汽車。
但,這只是村里人的猜測而矣。
望著大姨這般模樣,李盈的淚水早已控制不住。
楊文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這個從未見到過面的城里親戚,不讓自己進屋。
除了擔心奶奶的身體外,楊文還想問問這個城里親戚,是否知道自己爹娘的下落。
也許,她會告訴奶奶。
心里這么想著,楊文便悄悄地貓在窗戶旁,聆聽了起來。
李奶奶見自己的侄女前來,眼睛轉了轉,嘴角動了數次,卻只能發出嗯啊的聲音。
李盈知道大姨想說什么,可是,她必須裝做不明白。
因為,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屋里漸漸變得靜了起來。
李奶奶睡著了。
徹底地睡著了。
她去跟老伴團聚了,去跟大孫子楊燦團聚了。
“大姨,你見到了表哥跟嫂子,有什么疑問,就自己問他們吧。”
“你放心,我會把孩子帶走撫養的。”
李奶奶喪事辦完以后的第二天,李盈便要帶走楊文跟楊清。
說實話,村里人很多都羨慕。
畢竟,這很有可能會改變楊清楊文的命運。
可是,李盈卻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難。
“城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還有好學校上。你們為什么不去呢?要知道,這可是你們奶奶的意思?”李盈苦口婆心地勸道。
楊文搖頭。
他不想離開這片土地,要非讓他說出個一二三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說。
但是,有一點很肯定,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離開張家村的。
至少不是現在!
“姨,我們不能走,走了爹娘回來,就找不到我們了!”
楊清望向遠方,眼神中充斥著思念與悲傷。
“你們的爹娘就在城里,我知道在哪兒!”
“真的?”楊清上前走了兩步。
她要跟李盈去城里找爹娘。
“妹妹,爹娘會回來的,我們不用找,只需要等就行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李盈始終沒有做通楊文兩人的思想工作。
她知道,必須強行把他們帶走了。
當天夜里,她雇了輛馬車,趁著兄妹兩人睡熟,便將他們抱上了馬車,然后離開了張家村。
楊樹張北張虎張小花這些人,最近幾天一直在村口玩。
他們時不時會談起楊文。
“你說,楊文還會回來看咱們嗎?”張虎問道。
“不知道。”
“楊文答應說送我兩只蟈蟈呢,這不能說話不算話啊?”二胖一邊吃著大肉包子,一邊感嘆著。
兩日后,黃昏時分。
一雙大手拉著小手,蹣跚地走在通往張家村的那條土路上。
小手問:“哥哥,爹娘真的會回來找咱們嗎?”
“會的!”大手答道。
“那爹娘去哪了呢?”
大手的腦海中不由得想起李姨那番話,他知道爹娘永遠地離開了他們,去了另一個世界。
可是,他不想讓妹妹知道這個噩耗。
所以,他想了半天,終于緩緩地開口了:“爹娘去---國外了。”
“國外?是不是很遠?”
“是非常遙遠!”
他的步伐漸漸有力,握緊了妹妹的手,大踏步地向著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