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提著劍，站在高大陰森的城堡外面。

傳說中的公主就被關在城堡頂樓的那個房間里，被一條巨大的龍守著，終日郁郁寡歡。

她在等王子來救她。

于是英俊勇敢的王子暫時摘下頭頂的王冠，穿起一身銀光閃閃的鎧甲，帶著鑲了寶石的劍，騎在一匹白馬上，只身來到城堡里。

在城堡深處，他看到了臥踞在石磚地上的巨大黑影。

那是一條黑色的龍，很黑的那種黑色，比它身下的黑石地面還要黑。

巨龍也看見了他。

龍看著王子驚愕卻又極力掩飾的樣子，心里暗暗想，這真是個好看的小伙子。

它沒怎么見過外面的世界，一個遙遠的咒語把它囚禁在這里，日日夜夜守著塔尖上的公主。

要不是有這個公主在，它大概早已經認識了別的龍，下滿滿一窩蛋，孵出許多的小龍。

可它很倒霉，一不小心就被施了咒。下咒的女巫告訴它，假如公主走出了城堡，它就會死。

它還不是很想死。所以它不能讓公主離開。

“你是來做什么的？”巨龍開口問道，它的聲音悶悶的，聽上去有點沒精神。

“我來救公主。”王子后退一步，他好像把手里的劍拔出來了一些，龍看不太清。

哦。一個好看又勇敢的小伙子。巨龍心想。

“你為什么要救公主？”它又問。

“我要把她帶回我的國家。”王子答道。他的聲音在空城堡里蕩起一圈圈回音。

“嗯。然后呢？”巨龍的綠豆眼眨了眨。

“然后啊。。。”王子想了想，他的語氣變得有些輕，“然后她會成為我的妻子。”

“哦，”巨龍的頭低下去，“我知道了，你愛她。”

“愛？”王子似乎愣了愣，他思索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和她成為夫妻，兩個國家就可以不再打仗了。”

“你見過她嗎？”巨龍望著王子的眼睛，他的眼珠是好看的天藍色。

“沒有。”

“我也沒有。她害怕我，從來不讓我進她的房間。”

王子不可思議地“咦”了一聲，巨龍和他一起笑了。

“那，你知道要怎么救她嗎？”巨龍終于問到了主題。

“我要殺死那條看守公主的大龍。他們說那條龍很可怕。”王子左右望了望，“你們這里，是不是有其他很可怕的龍？”

巨龍搖頭：“這里只有我一條龍。”

王子有些詫異地仰頭打量它：“可是，你一點也不可怕啊。”

城堡中一陣沉默。

陰暗的光線里，龍的大黑臉悄悄紅了紅。

王子猶豫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我不想殺你。”他用試探的語氣和巨龍談判：“不如這樣，你讓我帶著公主離開，我保證不傷害你。”

巨龍失落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這由不得我，”它說，“公主是絕對不可以離開這座城堡的。”

又是一陣沉默。

城堡外的夜幕似乎正下著雨，水珠從不知道哪里破損的房檐漏進來，砸在石頭臺階上。

滴答。滴答。

“那么，”王子終于開了口，他的語氣好像不是很高興，“很抱歉，看來我們只能打一架了。”

于是他拔出了寶劍，一人一龍打了起來。

這一架巨龍打得十分小心，它一邊要躲過鋒利的劍刃，一邊還要留神收起自己的利爪和尖牙，生怕一不注意就傷到王子。

打架真累啊。龍在心里嘆氣。

最后的結果當然是誰也沒傷到誰。王子和龍都有些累了，他和它氣喘吁吁地并肩坐下來。

“喂，你為什么不放公主出去？”王子抬手擦掉額頭的汗珠。

“這說起來有點復雜。。。”

“嗯？”

“是這樣的，”巨龍清了清嗓子，“在我還是一只小小母龍的時候。。。”

王子難以置信地打斷它：“你是母的？”他在黑暗中打量著它的黑色翅膀，“可。。。你是一條龍啊。”

“廢話，龍為什么不能是母的。”巨龍哼出一口滾燙的熱氣，慢吞吞繼續講下去。

它講了很多，講它是如何遇到女巫，如何被帶進城堡，最后又是如何被下了咒語。

王子很認真地聽著，聽到最后他似乎還紅了眼圈。

他白凈的手搭上巨龍的粗糙皮膚：“你好可憐。”

潮濕陰冷的城堡里，龍感覺被他摸到的那一小片身體暖暖的。它把頭垂了下去。

最終王子做出了決定：他和公主的婚禮，就在城堡里面舉行。

這樣一來，公主并沒有離開城堡，巨龍也不會死。

婚禮之后，王子會派人日夜不停地找，找到當年下咒的壞女巫，讓她解除自己的壞咒語。

“你覺得怎么樣？”王子抬頭看著巨龍。

龍愣愣地點了頭。它望著他的臉，黑漆漆的夜色下面，他的藍眼睛里像是裝著一大片天空。

天蒙蒙亮的時候，王子終于見到了城堡里的公主。

公主一頭棕色的長發，有點胖，兩只黑眼睛忽閃忽閃的，很可愛。

王子盯著她的大眼睛看了一會兒，就把她的手握住了。

巨龍躲在遠處的角落，靜悄悄望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

在短短二十幾年的龍生里，它第一次希望自己也有一雙手，而不是帶著厲刺的爪子。

公主是個好公主，除了有點膽小之外，其余哪里都好。王子向她講述了巨龍的遭遇，她也聽得紅了眼圈。

“那就在城堡里舉行婚禮吧。”她紅著眼圈說。

然后她又紅著眼圈補充了幾個條件，比如婚禮要足夠盛大，再比如要有至少一百個女仆來到城堡里，把她打扮成全世界最美的新娘子。

王子點頭：“都聽你的。”

于是數不清的仆人成群結隊趕了過來，絲綢和珠寶在城堡里堆成小山，工匠們修修補補，把破敗陰森的城堡翻修一新。

城堡里變得空前熱鬧，人們來來往往，每個人都忙著準備婚禮的事。

龍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人，它興奮壞了，試圖湊上去和人們說點什么。

可是每個人見到它都拔腿就跑，或者像曾經的小公主那樣，隔著老遠就沖它尖叫：“你別過來！離我遠一點！”

巨龍不懂他們為什么會這樣，卻又無計可施。

這樣大的一座城堡里，能陪它說話的，只有王子了。

所以它每天都守在王子旁邊，看他卷卷的頭發和天藍色的眼睛。

“哎，這個叫什么？”

“這個是用來做什么的？”

“他們為什么都躲著我？”

聽見最后一個問題，王子放下了手里的書：“他們害怕你。”

巨龍困惑地歪了腦袋：“為什么怕我？”

王子望著巨龍那對小小的綠豆眼，真誠道：“因為他們不懂你。”

然后巨龍的綠豆眼就變得格外有神采。

它鼓足了全部的勇氣，小聲問王子：“我。。。以后可以一直陪著你嗎？”

“一直陪著我？”王子有些意外。

巨龍的臉紅級了，可是它本來就黑黑粗粗，完全看不出來顏色的變化。

“我。。。我挺厲害的。。。我還會噴火呢。”它紅著臉說，“我在你身邊，可以保護你的。”

“我知道你厲害，”王子笑了，可隨即輕輕搖了搖頭，“但你是一條龍啊。”

巨龍有些失落，它在心里悄悄地想，龍怎么了？

時間匆忙地滑過去，再過一天，就是王子和公主的婚禮了。

可就在婚禮的前一晚，城堡里出了事。

公主的尖叫聲在城堡門前響起的時候，月亮正高高掛在天上，仆人們都沉浸在夢里，沒人聽到她的哭喊。

那是一條不算淺的小河，像蛇一樣彎彎曲曲地自遠方扭過來，正好從城堡門前經過。

河邊的泥土軟軟的，長著綠油油的草和粉嫩嫩的紫羅蘭。按照那個國家的風俗，妻子要把親手采集的紫羅蘭編成花環，在婚禮時戴在丈夫頭上。

可公主在采花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掉進了水里。

她掙扎了很久，直到一片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把她從河里小心地撈出來。

巨龍把濕漉漉的公主放在草地上，它太緊張了，甚至沒意識到公主已經走出了城堡。

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圓，明晃晃的月光照下來，落在巨龍和公主的身上。

在月光下，巨龍看見了河水里自己的倒影。

那是它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模樣。

這是怎樣的一個怪物啊。渾身都是粗糙的黑色，尖利的白牙從嘴里翻出來。

巨龍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公主不喜歡自己，也明白了為什么人們一看見它就嚇得要逃。

它還明白了，為什么王子會對它講，可你是一條龍啊。

對啊，它是條魔鬼一樣的龍啊。

巨龍聽見胸腔里有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

倒下的時候，龍迷糊地想，女巫的咒語，終究還是實現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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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當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參加婚禮的時候，他們吃驚地看到，在城堡門口，一只巨大又丑陋的龍靜靜地躺著。

龍的黑脖子下面裂開了一個口，里頭是一顆已經變成暗紅色的心臟，上面布滿了裂痕。

人們歡呼起來：一定是我們的王子殺死了這只巨龍，他多么勇敢啊。

大家把巨龍布滿裂痕的心臟取了出來，當做戰利品，懸掛在城堡的最高處。

巨龍死去的消息傳進了王子的耳朵，他愣了一會兒，有些難過：“我還沒來得及找到女巫，它怎么就死了呢？”

他望著窗外，喃喃道：“多好的一條龍啊，我從來沒見到過這么好的龍。”

那天太陽升到最高處的時候，婚禮如期舉行。

王子和公主手挽著手走過鋪滿玫瑰花瓣的地毯，他們的臉上帶著微笑。

人們奏起音樂唱起歌，大家一同舉杯，祝王子和公主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

喧嘩之外，在城堡的最高處，巨龍的心臟安靜地懸掛著。心臟旁邊有一扇窗戶，窗戶大開著。

窗外，是一大片湛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