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叫你收拾你又不收拾。那該扔的不該扔的我全都扔掉！”
“你扔吧扔吧，你都扔掉算了，反正最后我又帶不走！”
我操起一把掃帚，伸進去碗櫥的抽屜里，瘋狂地掃蕩。在滿眼的灰塵中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開始飄飛，沒喝干凈的汽水瓶開始滾落。暖壺的外殼，電飯鍋的蓋，脫了皮的鉗子，掉了漆的筷子，把手松動的菜刀，發了霉的胭蘿卜干...
一個鮮紅色的塑料桶，邊緣有點裂縫，其它沒有問題，我抓起一把亂七八糟的塑料袋塞進去然后沖出廚房，直接就往垃圾房的方向跑。我把桶拿在手里搖晃，希望她能看見，然后用背影告訴她，看好了啊，你說的昂，我要扔啦，我要扔啦！我甚至在心里幻想著這樣的場景，她半走半跑地追出來，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后面，焦急地哭喊，請求，跟我說：別扔，別扔。然后我頭也不回地飛奔，把手中的東西扣進去垃圾房的窗戶中。
我的計謀好像得逞了。在她面前我可以輕而易舉地行兇作惡。
她真的追出來了，她一邊追一邊喊：“哎呀！那個桶好好的你扔了干嘛呀！”
“不是你叫我扔的嗎！你死了又帶不走你留著干什么！你管我扔不扔！”
“別扔，快點拿回來，又沒有壞，還能裝裝東西！”
“裝東西裝東西，你拿它裝什么了？！哪兒有那么多東西要裝，什么亂七八糟的都往墻角堆，堆在那里又不用，要裝你倒是裝啊，早干嘛去了！現在要扔了，你知道心疼了！我踩你個屁！”
我肆無忌憚地宣泄著心中的憤懣，不知道來自哪里的憤懣，從不會對任何人產生的憤懣。她干凈透明的瞳孔里，映著我一覽無遺的丑惡。
淡紫色的天空下流淌著綠色的麥田，遠處別人家的廚房上飄著炊煙。我在那條通往垃圾房的小路上聲嘶力竭地對她吼叫，我能聽見自己的回聲，我知道自己的臉上是怎樣的猙獰。我知道我完蛋了，我徹底地變成了一個混蛋，我這是怎么了，她可是我的奶奶啊！可是我控制不住，我好像對她有天大的仇恨，好像恨她不該拉扯我長大，不該參與我美妙的童年，不該插手我如今做的任何事情。是的我恨死她了。她怎么可以這樣愛我！
一聲輕輕的碰撞和碎裂的聲音。是那個紅色的塑料桶，是奶奶的心。
我站在碗櫥前面，繼續檢索能扔的東西。臟兮兮的令我生厭的我覺得沒用的全都被我摔在地上。她就彎腰蹲在地上扒拉著那些灰塵，瞇著眼睛仔細地翻找，生怕被丟掉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我扔下一個，她就撿起一個。
她撿起一個，我又扔下了另一個。
沾滿了油漬的尼龍手套，生銹的不能再用的剪刀，別人家辦喪事發的黑色孝布，她跟鄰居討來的南瓜種子...
她一個一個地撿起它們，用手揩一揩灰塵，嘴里小聲嘟囔著：“別扔，別扔，扔了多可惜。我都放到我那屋去。”
她抱走了我扔在地上的所有東西，像一個孩子抱著她心愛的玩具一樣。顫巍巍地，走在靜靜的落日中。
后來，我在房間里整理自己的東西。突然發現好多精美的盒子，漂亮的袋子，有的甚至只是吃餅干剩下的盒子，我都覺得它們好看，很舍不得扔。這些小東西扔了多可惜，以后可以拿來做手工。
“可惜？” “舍不得” “以后？”
這是我對奶奶吼出的話。
所有的堅定不移的嘲諷和質疑全都赤裸裸地打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是自私還是邪惡，我是念舊還是無情...
這樣說對不對呢，人都是念舊的，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珍視的想要守護的東西。我珍藏著那些在別人看來也根本就是垃圾的盒子，袋子，那上面有我對美的偏執的審視和不切實際的向往，奶奶抱著那些承載著時光和記憶的東西，萬般不舍，或許只是想感謝它們陪她度過無窮的孤獨的歲月吧。
我是個混賬，那些無窮的孤獨的歲月里，我在哪兒。
別扔，別扔。腦子里響起了奶奶哀求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