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06 華杉

齊王會接受孟子的進諫嗎？機會不大。他既然已經不聽孟子的，就是看不到本質。就算自己有餓死的危險，他也看不到，不會聽，別說餓死一些個災民了。

【齊饑。陳臻曰：“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發棠，殆不可復。”孟子曰：“是為馮婦也。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虎負嵎，莫之敢攖（ying）。望見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臂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

復為發棠：重新勸齊王打開棠地的糧倉賑濟災民。發，汗。棠，地名。馮婦：人名，姓馮．名婦。嵎，山勢彎曲險阻處。攖，迫近。

齊國鬧饑荒，陳臻說：“國人都等著老師您再次勸說齊王打開棠邑的糧倉賑濟災民呢，大概不會再這么做了吧？”

過去齊國災荒時，孟子曾勸過齊王開棠地糧倉賑濟災民，所以這回大家又盼著孟子說話。陳臻為什么又說這次大概不會說話了呢？因為此時齊王對孟子已經疏遠，不是蜜月期那時候了，孟子正準備離開齊國，這時又去進言，一來已經沒有那個說話的面子，二來說了齊王也未必聽，自討沒趣，自取其辱。

孟子說：“我這時候要是又去進言，就成了馮婦了。以前晉國有個人叫馮婦的，善能徒手縛虎。后來悔悟，覺得自己的行為粗野危險無益，就痛改前非，戒了，再也不去打虎了，做個文明善士。有一天呢，到了山野中，撞見一幫人正在追逐一只老虎。那老虎背靠著山角，沒人敢迫近它。大家看見馮婦，一看打虎英雄來了，都喜滋滋的迎上來，邀馮婦出手。這馮婦啊，他要是金盆洗手了，就該不顧而去。但是他呢，身懷絕技，殺心自起，不免故態復萌，卷起袖子就下車了。一眾打虎群眾，都歡心鼓舞。而其他士人，就譏笑他為善不終，可止而不知止了。”

這就是“再作馮婦”成語的由來。金盆洗手之后，又重操舊業，就叫再作馮婦。

那孟子會不會再作馮婦呢？一般說來，儒家價值觀，以道事君，不可則止。我進言，你不聽，那轉身就走，不糾結，不死磕。孟子此時已經和齊王分道揚鑣，說話也不管事了。但是，涉及一國災民，自己的面子尊嚴也不算什么，死乞白賴也得再說一回。所以孟子有再作馮婦之嘆，也知道自己會被人恥笑，因為自己已經在恥笑自己了。

齊王會接受孟子的進諫嗎？孟子也知道，機會不大。他既然已經不聽孟子的，就是看不到本質。就算自己有餓死的危險，他也看不到，不會聽，別說餓死一些個災民了。那棠邑糧倉里的糧食，還留著做軍糧呢。

不該說的，也明知說也沒用的，還要去說，儒家觀念也有這一條，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