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快點兒,要遲到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從一幢嶄新的高層一戶人家傳出。
一會兒,一家三口從電梯門匆匆走出。
一位三十出頭的男子,身著干凈的淺色T恤,扎進熨帖的深色西褲,跨著大步走在前面。
一個4 歲左右的小女孩兒,留著可愛的妹妹頭,一蹦一跳地走著。
小孩兒的媽媽,中等個兒,留著披肩長發。精致的眉毛下,一雙眼睛細細的,淡淡的腮紅,嘴角淺笑。一身粉色職業裙襯出凹凸有致的身材,細細的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輕敲地面,似春風吹過,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一家人進了停在高層附近的一輛出租車里。車子一轉彎,匯進了熙來攘往的車流中......
十幾分鐘后,美伊下了車,對著車里的丈夫和女兒揮揮手,走進了她工作的地方——君再來美味餐廳。
不一會兒,廚師、服務生、服務員都陸陸續續從后堂里出來了。這個時候,衛生已經做完。今天的晨會照例由她來主持。
她一邊微笑著回應著大家的“早”,一邊很快地掃視了大廳里的所有員工。
身著深紅色工裝的男男女女此時站成了兩排,在這十二人的團隊中她儼然像個老大。
雖然老大是經營了20年餐飲的趙總——趙光常,此時已經飛往千里之外的另一個城市。家里這攤子他已經放心地交給了店長美伊。
美伊在晨會開始前照例先要聽各部負責人的匯報。今天她又看到了那個新面孔。
她站在隊伍里好像直晃悠。一張蒼白的小臉,耷拉的眼神,右眼下有一個黑色的淚痣。身上的工作服對她而言就是一個空口袋,讓她的腦袋和腿兒顯得更小更細了。
“真不容易,這些農村留守的孩子......”她想到了自己19歲高中畢業打工時,干過職工食堂,在醫院當過清潔工,還在市場上幫人賣過菜......不容易??!一會兒找她談談吧。”
晨會過后,大家趕緊忙碌起來了。廚房里叮叮咚咚的,一會兒,抽油煙機的嗡嗡聲,碗碟的碰撞聲,說話聲交織在一起,和鍋上裊裊浮起的蒸汽交織在一起,后堂里熱氣騰騰。
”李月兒,你這幾天剛來,能不能適應這兒?”她單獨留下這個頭發細黃,個子小小的女孩兒。
“我,我......就覺著自己太笨了。昨天打碎了兩個碗,還把菜湯灑在桌子上。我,我,以前在家里只種過地,奶奶爺爺去年都去世了,我才出來打工。俺爸說,女孩子遲早都要嫁人,再能干又能咋樣.....”說著,幾滴淚突然掉在地上,李月兒趕緊用手臂擦了擦。聽到后堂有人喊她,趕緊沖美伊笑笑說:“你看我就愛哭,俺爸俺媽都說有淚痣的人命苦......謝謝美伊姐。我先去了?!彼∨苤蚝筇萌チ?。
美伊點點頭。隨即來到吧臺前,在工作本上寫下晨會的內容,列出今日必做清單。然后翻出自己的健康日記本,在上面快速地寫了幾行字。她已經熟悉了自己每天的身體熱量規律,所以只需鞏固即可。
誰能想象得到現在的美伊,在五年前,內心的不自信感比李月兒要多多少倍。
那時候,她每天像一匹精力旺盛的小肥馬,穿著寬大的休閑裝,呼哧帶喘地穿著平底鞋,坐6個站的公交車,一頭扎進飯館里工作。從早上打掃衛生開始,摘菜、洗菜、上菜,洗碗,打掃衛生,一直到晚上打烊,除了喝水、吃飯、上廁所,腳就沒有停過。
當美伊怯生生地對老板娘說能不能加點工資時,老板娘眼睛瞥著別處,丟出一句,小飯館嘛,又不是大酒店,要么干,要么走人。
美伊當然不敢任性地一走了之。
她再累,一想到家里的人,就能咬咬牙堅持下去。
晚上,她拖著腫了的雙腳,挪進家門。一進門,就能看到母親那因疲勞而浮腫的眼泡。臃腫的母親和干瘦的父親坐在沙發的兩頭,面前的電視正放著花花綠綠的廣告。母親總會心疼地對她擠出一絲苦笑,臉上皺紋立刻縱橫交錯:“美伊回來了。今天累不累?想吃什么,媽給你做?”
“你別放廢屁!丫頭干活干了一天了,能不累嗎?你能做什么好吃的?就你那水平,豬食一樣,我們都閉著眼睛吃的!快讓丫頭清靜些!”父親佝僂著背,倚在舊沙發上,像一粒風干了的稻谷,但說出的話像一根根蘸滿了藥的箭,嗖嗖地射向母親。
“我不想吃,你們吃吧!”美伊皺了一下眉,嘆了口氣,想回自己房間。
“美伊,一會兒我燒水,你把腳泡一泡,睡覺好......或者洗個澡?”母親瞪了父親一眼,小心翼翼地問美伊。
“我一會兒洗澡吧?!泵酪吝M了自己黑乎乎的小房間,燈也不想開,倒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肥胖的身體像一座小山,透過窗外的燈光,靜默著。
許久,她慢慢脫掉衣褲,換上肥大的睡衣睡褲,更像一座松垮垮的大口袋,一動,身上的贅肉直晃悠。
她隨手打開手機,向日葵微信頭像旁的小紅點清楚地顯示了”3”。
哦,今天忙得都沒有時間看婉兒的微信。
婉兒就像一朵可愛的向日葵,總是能讓美伊感受到陽光。她倆上初中就是死黨,一直到現在,還是特別好的閨蜜。
“美伊,我今天就要走了。這么久了,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離開,要不要改變,如果一直這么下去,我會瘋的?!?/p>
“我現在也不知道以后會怎樣,但是,我不愿生活在憤怒中。放過了別人,自己也會解脫。”
“我先去北京一個親戚那兒,找些零活兒,一邊再學習,等我好一些了,給你微信??!”婉兒熟悉的聲音里透出焦急,可能是趕車時匆匆說的吧!
美伊眼前浮現出婉兒的長睫毛下的大眼睛,一笑露出一對尖尖的小虎牙。高挑的個兒,模特一般的范兒,一上街總能引來很高的回頭率。
婉兒平時很注意鍛煉,曾經拖著美伊早上繞城跑步。美伊跑不了幾天就放棄了。而婉兒通過自己打工掙的錢,參加國標舞蹈班,學習書法,每天精神抖擻,她笑談自己以后要寫一部草根女孩逆襲的小說。
婉兒高中畢業后也開始打工,后來遇到了帥氣、有錢的逢宇。架不住逢宇的攻勢,最后牽手紅地毯。誰知婚后三個月,逢宇就開始夜不歸宿,還和好幾個女人有染。
逢宇一次醉醺醺地指著婉兒說,你有什么本事?不就憑你的臉蛋和我上床的嗎?老子夠給你臉了,其他的女人老子玩玩就算了,你還算不錯,能嫁給我。有你吃喝,你還想怎樣?!
婉兒當即就和逢宇辦了離婚,沒有要逢宇的一分錢,搬回了父母家。父母和哥哥姐姐痛心不已,說婉兒真是傻得可笑,本來還能彌補一下自己的虧欠,這下好了,凈身出戶,這么傻的女人,怪不得被男人甩了呢!
婉兒,漂亮的婉兒,自強的婉兒,一直向著太陽的向日葵!
以前,婉兒就是美伊的知心人。每當父母又吵架動手,每當那個沒出息的弟弟又和父親摔碟子摔碗,每當啥也不干的弟媳婦玩手機玩得不顧孩子大哭大鬧,弟弟和弟媳吵架斗嘴時,美伊都會跑到大街上,約上婉兒,倆人找個甜食店,說說話,吃吃蛋糕,美伊的心情就會好受許多。
婉兒呢,不怎么吃,嘴巴卻不閑著,總有說不完的笑話,逗得美伊哈哈大笑。
不管甜食店里進進出出的年輕男女打量美伊和婉兒的眼神有多怪,甚至看美伊時毫不掩飾的譏諷,美伊都不覺得難過。因為有婉兒陪伴。她很知足。
她曾問過婉兒,你為什么和我這么好?你那么漂亮,又那么能干。而我......
婉兒突然不笑了,認真地看著美伊,說:因為你對人真。
可是,現在婉兒突然離開了她。她以后心里難受了,找誰說呢?婉兒有了好玩的笑話說給誰聽呢?
美伊摸黑抓了一把床頭柜上的零食袋子,掏出幾個燒烤味兒的薯片,嘎吱嘎吱地嚼著,好香!美伊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淚涌了上來。她的嘴里咸咸的,手又伸向了零食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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