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硯筆墨為誰候,畫一世情入顏容。
月冷依舊,妄自風流,等誰凝眸。
一抹紅顏為誰瘦,墨一世魂入眼眸。
還魂的酒,難以入喉,等誰來救。
前生的錯,來生補救,等你凝眸。
--題記
【壹】只緣感君一回顧
東漢初年,桃花小鎮,江南煙雨天。
鎮西有一座酒樓,名為西月樓。雖為酒樓,卻絲毫沒有侈靡之氣,反是幽雅寧靜,是文人匯聚的好地方。
這一日,絲雨連綿。西月樓檐角下,一位素衣女子靜立良久,眼里有些焦急。“這位姑娘,可否需要在下的幫忙?”女子緩緩轉身,只見身后一位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年正微笑著看著她。女子微微垂眸,“今天是我及笄之日,得以出門買些飾物。不料途遇陰雨,久久不散,飾物未得,反被困此處,擔心家人著急。”
少年一笑,從酒樓里拿出一把竹傘,道“姑娘若不介意,就先借用在下的傘。這座酒樓的元老板是我的好友,我在這里要住一段時間。姑娘可以過幾日來還傘。”女子略一欠身,連聲道謝。
“在下晏硯,敢問姑娘芳名?”女子本已準備離開,聽到少年問話,輕輕整了整被淋濕的發絲,嫣然回眸道:“林墨”。
第二日,林墨來還傘時,見少年正在研磨,便問:“公子擅長丹青?”晏硯道:“不敢談擅長,只是閑來無事喜歡寫字作畫罷了。筆寫我心,墨畫我意,倒也自在。聽聞昨日是姑娘及笄之日,晏某有個不情之請,想為姑娘作畫一幅贈予姑娘,不知姑娘可否愿意?”林墨臉上微微一紅,“那么有勞公子了。”
琴音裊裊,絲雨無聲,畫屏上是一幅蒹葭圖,林墨便坐于畫屏前。半個時辰后,晏硯收筆,素帛上一位美人恬靜而現,只是眼眸處為空白,林墨不解。
晏硯拿起畫筆道,“眼眸為人的傳神之筆,傳說當年的寧胡閼氏就是因為畫師錯畫了眼眸而未被選中。將眼眸畫得傳神,畫才有了人的神韻。我想這眼眸還是應該由姑娘親自點上。”
林墨皓腕微轉,墨色洇染,畫筆過處,已是一雙栩栩如生的明眸。晏硯不掩驚嘆之意,笑道,“姑娘畫藝竟如此精湛,更難得是新意,并非工筆細描,眼眸神韻卻如此動人。晏某自愧不如。若有時間,希望姑娘能常來西月樓,晏某定在此等候姑娘。”“我畫藝并非精湛,只是我一直相信墨是有靈氣的。家里除了教我的女先生,沒有人能和我談論書畫了。能認識晏公子,實是林墨之幸。”
轉眼一年過去,晏硯提出要辭行。他來此只是暫住,家中祖母病危,不得不回鄉侍疾。林墨雖恐緣分將斷,卻對眼前之人戀戀難別,一向的柔弱也化為堅定,一字一句地說,“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兩地相知,惟念平安二字。我等你回來。”晏硯難掩驚喜與不舍,鄭重說,“一年之內,我定回來,和你長相廝守。弱水三千,不阻我意。”
一年以后,晏硯風塵仆仆趕回桃花小鎮,卻見西月樓元老板惋惜的神情。原來這里只是林墨的外祖家,真正的林府在浚儀(今河南開封)。晏硯走后不久,林家便接走了她,給她安排了婚事。林墨不愿,婚期前便郁郁而終。而她隨身攜帶的那幅畫,林父不肯讓她帶回浚儀,賣給了一個愛收藏書畫的書生。
“這是她走前托我帶給你的。唉,你和林墨姑娘,情深緣淺,你千萬保重。”晏硯打開林墨留給他的絹帕,上面寫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奈何緣淺如斯。桃花鎮一別,桃之夭夭,于我何喜。努力加餐勿念妾。愿君安,莫相憶。”
出乎元老板意料的是,晏硯的反應并不劇烈。他只是癡癡怔怔地扔掉了所有的行囊,包括最愛的紙筆,向浚儀的方向走去。后來,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到了哪里。唯有桃花小鎮月色不改,煙雨,依舊迷蒙。
【貳】此時還是,淚墨書成,未有歸鴻
千年以后,北宋,汴梁。都城繁華。
汴梁城里從不缺乏議論的話題。比如,曾經晏相國的第七子,晏幾道。人云他有四癡:仕官連蹇而不能一傍貴人之門;論文自有體,不肯做一新進士語;費資千百萬家人寒饑;人百負之而不恨,已信人,終不疑其欺己。
這幾日,人們談起他身邊的一位女子。這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邊,又在他大病初愈后突然消失,惹得晏幾道這多情公子走遍全城找尋。人傳言,她從來不進食飲水。而且晏幾道的疾病本為大夫都束手無策的,卻被這女子治好。有人猜測,那女子并非凡人,或為仙,或為妖。
晏幾道在酒樓里聽到了人們的議論,暗自苦憶。她的確不是凡人,而是來自畫里的一縷墨魂,
那時初見,她無家可歸,他便收留了她,為她起名墨書。也曾察覺她的異常,卻不想問。這些年來,家道式微,昔日晏公子如今只是落魄之人罷了。小蓮、小蘋、彩云,這些他曾為之作詞的女子,如今也不能再相見。他雖自知有一身才華,卻不肯做歌功頌德之語來謀求官職。而墨書,從來不曾勸他走仕途。
墨書曾說,“公子說過,作五、七字,期以自娛。既是自娛,何必將詩詞作為工具,委于仕途。能見公子日日展顏,便是墨書最大心愿。無論如何,墨書總是陪著公子的。”
昔日與她相伴,他寫字作畫,墨書為他研磨潤筆,或是做些女紅。即使都不說話,偶爾相視一笑,也覺得彼此再無法分開。有時候他想,也許這才是他前世曾經盼望的生活,不求殿宇宏,不求衣錦榮,但求兩心同。他何其有幸,遇到真正知他的她。所以她究竟為何不進食飲水,為何異于常人,又有什么關系。
有一日,墨書為他研墨時,突然淺笑道,“我給公子講個故事可好?”他筆鋒一頓,默許。
“從前有一對戀人很相愛,男子擅長丹青,為女子畫了像,女子對此畫甚是珍愛。后來男子不得已遠走,女子病逝。可由于女子尚有心愿未完成,魂魄便融入了畫中,等待男子輪回的出現。這幅畫在一位收藏家的后代手里輾轉。一千年以后,畫中的魂魄終于感應到了男子的出現,于是憑借千年墨的力量和對生活的向往,沖破了紙的限制,得以成形。”
“后來呢?”他問道,竟頗有興致。
墨書的眉梢有淡淡的一抹清愁,轉眸望向他后,目光里卻有迷蒙的溫柔,輕聲道,“我也不知道結局。講著解悶罷了,公子莫當真。”他心頭一動,倘若這真是你的身世,我定會給它一個圓滿的結局。
可是為什么,一場大病痊愈后,就再也找不到她?直到有一天,在夢里與她相遇,才知她為了治愈他的病,動用了千年的元氣,再維持不了人形,魂魄也無法再離開畫像。
他找遍了全城的收藏家,終于尋到畫的主人的住所。卻知,在一天前,主人已前往金陵……
縱使魂夢與君同,山遠水重重,淚墨書成,未有歸鴻!
【叁】情深緣淺,何處更相逢
又是一個千年。已是21世紀的南京,一個充滿歷史韻味的城市。
晏墨,一位青年畫家,格外愛好國畫里的人物畫。聽聞博物館里展出了很多古代流傳下來的畫,便前往欣賞。
具有古樸韻味的博物館。晏墨緩緩走著,一回頭,突然看到角落里的一位美人圖。美人圖畫于素帛之上,解說員說從此畫的筆法及用料來看,應是漢代的作品。照理說,兩千年,這畫應該無法保存到現在。可此畫中的人物依然清晰,素帛損壞也不大,堪是文物界一奇了。
晏墨注視良久,一種惆悵而熟悉的心緒涌上心頭,甚至莫名地流淚。“看小說看多了吧,難不成你愛上了一幅畫里的古人不成?還是走吧。”晏墨自言自語道。搖搖頭,轉身離開。
展櫥后,素帛微濕。細心的人會發現,畫像上的女子多了兩顆淺淺的淚痣。女子神態,如泣,如訴。
你不會知道,我為了保護這張素帛,費了多少心力,只為與你重逢時,你能見到我完好的樣子,恰如初見。可是為什么,在千世的輪回里,我總是與盼望的時刻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