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做夢了，夢里王家兄弟兩拿著很尖銳的長槍在山谷里追著那頭鹿。我起初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可等那頭鹿跑進了溝里的時候，我再也沒辦法平靜了，我著急得不行。于是我拿出哨子吹了起來，很快小白就來了。
“小白，快去把那頭鹿帶出來，別讓它躲溝里去了，那樣它會被捉了的。”我看著飛來的小白，迅速下達指令。沒一會兒小白帶著鹿從溝里跑出來了，小白在上面飛，鹿在地面上跑。
“小白，快帶它到河對岸去。”我又大聲喊到，小白聽到我的話，調(diào)轉了方向向著河對岸飛去。可與小白不一樣的是，那鹿聽到我的聲音，卻沒有跟著小白跑，而是停下來抬起頭看了看我。
“那傻鹿，你倒是快跑啊，再不跑就要被殺了。”我著急得大罵。
鹿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跟著小白又跑了起來，那會兒王家兄弟兩已經(jīng)離鹿越來越近，眼看王啊戈舉起手中的利器就要擲出去，我閉上眼睛心里想著完了完了，傻鹿完了。
然而突然間山谷里狂風四起，那些高大的樹劇烈地搖晃了起來，王啊戈居然拿不穩(wěn)手中的利器，也搖搖晃晃的，再看那鹿又一次抬起頭來看著我，輕輕點了點頭。就在它對著我點頭的時候，山梁那邊的追風在風里嘶鳴了起來。聽到追風的嘶鳴聲，跑出溝里的鹿居然也抬起頭叫了起來，它的叫聲像是小牛犢一樣，只不過更尖銳了許多，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鹿的叫聲，而且是在夢里，可卻那么的真實與靈幻。
像是從穿透遠古森林的光里傳過來，帶起了許多的昆蟲與鳥在光里飛著，而鹿就站在光的另一端只能看到它的頭還有晶瑩的雙眼，在它的前方飛著一只綠色的翠鳥，懸停在鹿的正前方。
聽著追風與鹿的叫聲，我一下子忘記了危險，完全被那頭鹿給迷住了。小白還在天空中盤旋著，它或者知道鹿肯定會逃出危險吧，也不著急只是一圈又一圈地盤旋著飛舞。那陣突然吹來的風在鹿的叫聲里很快又停了下來，王啊戈再次舉起了手中的利器，可就在那當兒鹿的肩上一下子長出了翅膀，它飛起來了，向著河對岸飛去。王啊戈呆住了，手中的利器舉在半空久久沒有擲出。
我也呆住了，我從來沒有想過鹿能長出翅膀飛起來，它跟在小白后面，也盤旋了幾圈不停地鳴叫著，它的鳴叫聲從天空中傳下來在山谷里回蕩著，我難掩心里的激動站在地上手舞足蹈著。
“小白，小白……”我高興地大喊。
“小鹿小鹿……”可轉念一想覺得不對，于是又改口道。
好在它們似乎都聽到了我的聲音，同時在天空對著我鳴叫了起來。叫了幾聲后那鹿忽地化作一團云消失不見了。
我看著忽然消失不見了的鹿，一下子難過得哭了出來，再接著我就醒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已經(jīng)是后半夜，月光斜著從山那邊照過來，從茅屋的縫隙之中投進來了幾縷光，四叔睡得很香很輕地打著呼嚕。茅屋外不知道是樹還是草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動著，那只貓頭鷹陣陣鳴叫，遠處是夜鶯的歌唱聲，我傾耳細聽卻聽不到南汀河的流水聲，似乎河水聲已經(jīng)被我周圍的許多聲音給掩蓋了。有一些我說不出來的東西從屋頂透下來的光里消失了，我很明顯的感覺到，像是我的毛孔里飛出了從來沒有見過的光。
醒來后的我更失落，總感覺夢里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我急切地希望天能趕緊亮起來，那樣我就可以去看鹿還在不在了。可黑夜在我的期待中被拉得很長，在這種被拉長的黑夜里又傳來了一種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鳥叫聲，它像是從天空中傳來，又像是從山谷最深處的谷底傳來，它每一聲叫都顯得那樣的幽長而詭異，可我卻不害怕，安靜地聽著它的叫聲。
那時候的我聽過的故事已經(jīng)足夠多，已經(jīng)知道了這大地上許多我不知道的東西存在。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沒有任何一種鳥會在夜晚從天空中飛下來，把我從四叔和二叔之間準確無誤地抓走。所以我很放心地看著縷縷月光也聽著聲聲鳥叫。
有時會聽到有什么從屋頂飛過去的聲音，可能是貓頭鷹可能是夜鶯，也可能是別的我從來沒有知道過的什么東西。我有時會想著，可能在河對岸那看不穿的樹林里，或者會開著一種和野姜花一樣晶瑩剔透的花，它在一個大石頭邊上，那里有清澈的流水淌出來，而花朵就開在那里，在月光下迎風招展。它在夜里會招來一種全身綠色的鳥，來吸食花朵里的蜜。
也有時我會想，或者會有一種我從來不知道的動物，在夜里靜悄悄地從那片樹林里走過去，它們也看著河對岸熟睡著的我們，或者也停下來評估我們有沒有對它們構成了威脅，再然后它們踏著落葉，爬到藤子上，攀過懸崖，消失在了我們根本不知道的地方。
年幼時的思想是活躍的，特別是在夜里睡不著的時候，聽著鳥叫就會有許多的思緒圍繞著我們那時候以為的天地游了一圈又一圈。
可最后我還是在這樣的思緒里睡著了，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海軍已經(jīng)來了。
“二姑，昨晚追風沒有吵了。”我聽到他在茅屋外與奶奶說話的聲音，我急忙從床上爬起來走出茅屋。
“那就好了啊。”奶奶回答海軍。可聽著他們的話我卻不平靜了。
“你說昨晚追風不吵鬧了？”我再一次確認到。
“嗯嗯，昨晚它突然就很安靜了。”海軍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可還是認真地對我說道。
我卻再無法平靜，可仍然不死心。
“我去三爺爺那里玩了。”我對奶奶說道，接著匆匆忙忙向著白天見到鹿的地方跑去。
雖然我跑得很快，可我心里也知道，它肯定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十三已經(jīng)起床，他用一個自己鑿出來的木盆在洗臉。
“啊良，你這是要到哪里去啊？”看見我他很關心地問。
“昨天我在那里見了一窩鳥，我去看看。”我第一次對十三撒了謊，鉆進了他茅屋后面的樹叢里，那里的一切與昨天沒有任何區(qū)別，甚至我蹲過的地方還有被踩踏了的印記，追風和鹿吃過的青草只剩了半截，可沒有鹿的半點影子。
我在樹叢間站了很久，我知道鹿已經(jīng)走了，可我不明白他是怎么離開的，為什么就這樣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呢？山谷里突然間安靜了下來，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一種我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失去，在整個山谷里回蕩著，我異常的確定，白鹿已經(jīng)不會再回來了。
我想這一切十三肯定會知道，我得找他問個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