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話說，本上佛自那日受封為旃檀功德佛，日日在西天修習佛法，不知今夕何夕，多少歲月如今倏忽過矣。一日心念忽動，想下界查訪一番。若有那人間不平事，隨手管管，也算是功德一件。本上佛下界后，見人間變化頗多。在人間游蕩多日，又想起那能裝萬千世界的小盒子里曾說起人間曾有“重走長征路”一事，故而本上佛也入鄉隨俗，也來個“重游西域”，隨便耍耍罷了。善哉善哉。

一：五莊觀。

那日本上佛閑來無事，不耐煩一步步走到西天，捏了個訣兒，晃晃悠悠轉到萬壽山頭，想起與那鎮元子有些交情，又因肚中饑餓難耐，念到那人參果的美妙滋味，口中津液簌簌而下，更覺饑餓。人家說生津止渴，本上神這是生津更餓??！敲了山門，與那清風明月二小童講明來意，在大廳候了一會兒，才見那鎮元子優哉游哉地出來。見禮畢，小童上茶，本上佛嘗著那茶也不怎么地，又因想著人參果的滋味，真是……真是……這都午時了，你鎮元子不吃飯的么？你不餓，沒看到本上佛還餓著呢。太沒眼力見了！本上佛的神思不知飄飄蕩蕩游到了何處，冥冥之中驀然聽見那鎮元子笑道，“唐朝和尚，你這些年可是悟了？”本上佛怒了，雖然本上佛不是那天人之姿，好歹也是玉樹臨風的帥哥一枚，這都多少年了，不就是那年那潑猴推了他這一棵樹么？至于這么多年還不給我好臉色，見面就是“唐朝和尚”、“唐朝和尚”地叫，去你的唐朝和尚。本上佛是什么人吶，這么多年別的本事沒有，這喜怒不行于色的本領可是一日千里。那如來日日念經，能活活把人嘮叨死。哎！本上佛雖是不死之身，可哪日說不定真的被那如來嘮叨死了。哎，地府那破地方，又得多添一縷冤魂也！地府也不是什么容易去的地方，不交點錢不好投胎啊。不過本上神一點都不用愁，本上神手里可收了不少“人事”呢！等等，剛剛那鎮元子老頭兒說什么來著？悟了？本上佛怎么聽不明白呢？悟什么了？本上佛疑惑了，如果此時有動畫效果，必然是一群星星亂繞。哎，本上佛就是這么天資過人，這才來人間幾天吶，就學到這么多的新知識啦！回去之后可得跟那些神仙好好說道說道，羨慕不死他們！本上佛就是聰明，就是任性！爾等弱智神仙能耐我何？

本上佛放下茶盞，砸吧砸吧嘴，笑道：“大仙說悟什么？”那鎮元子笑了，“你這唐朝和尚，我那年不過害了你一次，值當你記我這么多年？”本上佛就更疑惑了，愣愣道：“大仙說什么？”鎮元子定定看著本上佛，本上神也定定看著那鎮元子，對峙半晌，好吧，其實是鎮元子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本上佛，本上佛色瞇瞇地看著那鎮元子，想著那美味多汁的人參果。倏爾鎮元子嘆道：“我原當你是個明白的，哪知你竟糊涂至此。原來本仙竟看走了眼，你比那潑猴還不如?！辨傇臃畔虏璞K，斥道：“你且去吧?！?/p>

本上佛才不是鎮元子那個沒眼力見的，他不喜，本上佛就乖乖地去了，到底也沒嘗到那人參果的滋味。哎，人生一大憾事！

二：女兒國。

那日從鎮元子那里出來，悠悠蕩蕩，竟轉到了女兒國。本上佛想起曾與那女兒國國王還有些緣分，故而停下腳步。雖是過了千百年，紅顏枯骨，黃泉再不相見，到底也去拜訪一番，也算是全了那有緣無分的夫妻情分。還沒進女兒國的地界兒，就看到那條子母河。河水向東悠悠去，物是人非事事休。本上佛果然是個天才！哪天也出個詩集什么的，羨慕死那幫子神仙。本上佛的才情，嘖嘖，豈是爾等凡人能夠理解的。本上佛詩性大發，也臨水賦詩一首：“女兒國的國王真美啊/真的，很美很美/非常美/非常非常十分美/特別白特美/極其美/賊美/簡直美死了/啊——”啊，本上佛實在是太佩服自己的智商了，本上佛就是這么聰明，就是這么任性。哎，本上佛近日似乎有些戀舊，總是想起當年之事。當年，本上佛那八戒徒兒飲了子母河的水，本就是個豬肚子了，哎，又比豬肚子還豬肚子了。想他天蓬元帥在也曾迷倒萬千少女，怎的就成那個豬模樣了？！哎，本上神又開始多愁善感了。本上神就是這么善良，就是這么任性！

晃晃悠悠逛進女兒國，從那路邊攤上借了兩張紙，隨便寫了張拜帖。沒想到那女兒國國王竟然……竟然讓本上佛進宮去了。本上佛雖自認臉皮厚道了一定境界，可也萬萬沒想到會如此呀！本上佛這輩子致力于做個好佛，連只螞蟻都沒踩過，唯一干的虧心事，就是辜負了那貌美如花的國王。隨著前來引路的宮人走進宮去，本上佛突然有些感傷。這宮中的景色，千年未變。見了那女兒國國王，嘖嘖，真是和她不知道多少輩的媽一模一樣。那國王盯著我好一會兒，才慢慢道：“你就是那個大唐圣僧？”本上佛道了聲佛號，“貧僧正是”?！澳憧芍緡幸皇ノ铮瑲v代帝王傳下來，言道若有大唐圣僧來此，便把此圣物交予給他。如今，你既來了，交予你便是。”那國王對左右言道：“請圣物。”我怔怔的，直到宮人把那很有些年頭卻一塵不染的盒子放在我手里。本上佛打開，看一眼，復又合上，道一聲：“貧僧告辭。”本上佛沒空理會那些個凡人，自騰云駕霧去了。不知過了幾百幾千里，本上佛才定住身形，摩挲了一會兒，隨手扔了那盒子。

那盒子散開了，里面飄出一方錦帕。本上佛不看都知道上面寫了什么。本上佛的字跡便是過了千年萬年又怎會忘記。

——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本上佛懶懶看天，因為人間有人說，望著天空的時候，眼淚就不會掉下來了。

三：峨眉山

那日從女兒國出來，本上佛有些感慨，想找個人說道說道。后又想起我那大徒兒在峨眉山醉生夢死，也不管那重不重走西域了，轉道去了峨眉山。

那潑猴老了！

猴兒看見本上佛來，形容枯槁，仍掙扎著起身，勉勉強強叫聲：“師傅?！北旧仙駸釡I盈眶，哎，那菩提祖師是個只管挖坑不管埋的，教會這猴兒萬千本領就放他出去，把這三界攪了個天翻地覆。那菩提老祖倒是快活了，可憐本上佛又是當爹又是當媽的，十幾年的光陰才堪堪教會這猴兒些為人處世的本事。本上神不禁贊自己一聲：太仁善了。那猴兒道：“師傅這些年可好？”本上神笑道：“當然好。每日里聽這如來講經，講著講著就睡著了。山珍海味瓊漿玉液隨便吃隨便喝。閑來無事，就找阿儺迦葉替我跑腿兒。什么東海的珍珠，什么南海的鮫綃。本上佛要什么他們敢不取來？后來那兩尊者每日見了我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再不敢出現在我面前。”猴兒指著本上佛笑道：“原來，兜兜轉轉幾千年，竟是師傅你，活得最通透?！北旧戏鹄湫Γ骸澳睦锸峭ㄍ改?？我不過比你更了解些如來罷了。他聯手玉帝唱了場大戲，我若不陪他們演著，哪能輕易揭過不尊如來的過錯？前幾日鎮元子想套我的話，被我給混過去了。當年，他敢害我一次，焉不能害我第二次？九九八十一難，每一步都是如來玉帝算計好了的。鎮元子借著上天的由頭，引得你我推到他果樹。哪個仙家出門只留兩個小童看家的？真當我是蠢的了。這么多年了，他倒是還想與我修好。面上過得去也就罷了。當年一面之緣，我原也沒指望他能幫我們，他倒好，落井下石來了。八戒也是個倒霉的，愛慕嫦娥多年又有什么過錯？天庭里愛慕她的人少了？不過是玉帝多年求嫦娥而不得就把怒火發在那呆子身上罷了。淪為畜生，虧得玉帝那老兒能做的出來！悟凈，呵呵，他實替玉帝監視著我們呢！打碎個琉璃盞就貶下天庭？那天庭就沒人了。這么蠢的理由沒得說出來惹人笑話！”本上神頓了頓，看向那猴兒，“只有你一個。最是無辜?！?/p>

那猴兒大笑，眼中含淚，“我不無辜。我害了花果山多少猴子猴孫，還害了紫霞仙子?！?/p>

“你還在等她么？”

“她死了?！?/p>

“我知道?！?/p>

“她死了，可我沒資格死?！?/p>

那猴兒大笑流淚。悟空，悟空，如今，他終是悟了。

就這樣活下去吧，本上佛看著自己的掌紋，心道，活著也蠻好的。

本上佛悲從中來，卻要說什么，卻見西方金光大盛。

那猴兒驚道：“師傅，發生何事？”

本上佛笑道，“沒什么事，不過是如來醒了。這些年，如來老了，每日必午睡。否則，你以為我是怎么溜下界來的？他怎會放心你我見面呢？你說他當年若沒給你弄個緊箍咒，你能老老實實地去取經？”

“師傅……”那猴兒摸摸頭，哦，他忘了，緊箍早已去了。只是十幾年呵，竟然留下千年的習慣。

遠遠地已經能夠看到如來的身形，沒想到他竟親自過來了，本上佛笑了，“徒兒，這天也該變了?？赡阄叶祭狭?。”

“如來，他贏了?！?/p>

本上佛三振衣冠，斂目垂首，道聲佛號，躬身下拜，“弟子拜見佛祖?！?/p>

2015年1月6日18:2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