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鳳仙出生那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了,美帝國主義很快把戰(zhàn)火燒到了鴨綠江畔。國家的尊嚴受辱;領土的完整受侵犯;人民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全國上下群情激憤,“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口號響徹中華大地。
那年冬天,作為軍人的鳳仙父母雙雙接到命令,作為增援部隊開赴朝鮮戰(zhàn)場。于是尚在襁褓中的鳳仙就被安置在鴨綠江畔——丹東的一所保育院中。由于出發(fā)的太急,父母送鳳仙去時只簡單的登記了一下,就匆忙離去。
戰(zhàn)爭既是壯烈的、同時也是殘酷的,鳳仙的父母這一去再也沒回來。留下來的鳳仙沒有籍貫、沒有親人、連一個準確地生日都沒有,她的資料就是一張潦草的登記表上寫著:白鳳仙,女,半周歲……。后來部隊保育院的阿姨根據(jù)她的名字推算她的年齡,選了一個鳳仙花開的時節(jié)作為她的生日。
在那所烈士遺孤學校,鳳仙和其他跟她有著相同命運的孩子一起慢慢長大。雖然阿姨和老師們本著對烈士無比的崇敬之情,賦予了他們十分的關愛,可是在鳳仙小小的心靈里,是多么的渴望有一份摯愛情親的滋潤呀。
第一章
穿著一身合體的軍便裝,背著簡單的背包,飛揚著一頭天然曲卷的短發(fā),鳳仙從長途車上跳下來,踏上了一條鄉(xiāng)間水泥路。極目遠眺,一望無際的大平原生機勃勃,綠色的麥苗和金黃色的油菜相間種植,那一塊塊的金黃碧綠整齊的搭配著,仿佛是一條天然的大地毯,柔軟、鮮艷、可愛,讓人忍不住將心情放飛其間。
北方長大的鳳仙看這一切卻感覺是那樣的熟悉而親切,仿佛自己本應屬于這里,軍醫(yī)學校畢業(yè)后,成績優(yōu)異的鳳仙被分配到北方的一個部隊醫(yī)院,可是鳳仙聽說有一個內(nèi)地干校校醫(yī)的指標,就去跟組織上爭取。部隊領導做她的工作,說是憑她的成績和才干到部隊一定會被重點培養(yǎng),用不了幾年就會成為名醫(yī)。可是鳳仙很堅決地表示一定要去,并且說出了一個理由,使得領導們不得不批準她的申請。因為當年鳳仙父母所在的部隊就是從那個地區(qū)開拔去前線的,所以鳳仙推測自己的家鄉(xiāng)可能就在那附近,所以她想去那里感受一份鄉(xiāng)情,即使沒有希望找到親人,最少也能感受置身親人中間的那種溫暖。
于是她來了,來到這個位處中原小城的遠郊的五七干校,滿懷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和內(nèi)心的少許忐忑(畢竟第一次獨自遠行),踏上了這塊標志著她人生路途的新起點的黃土地。
終于,在小路的盡頭她看到了一個圍墻圈起來的院落。院落中那一排排紅磚房看起來是那樣的可親,那是夢中早就來過千百次的地方。鳳仙突然眼睛一熱,淚水撲簌簌的滑落下來,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終于找到了家。
走進大院,鳳仙已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她微笑的向人們打聽該去什么地方報到,馬上就有熱情的人們熱情地把她迎進了干校辦公室,并且飛快的去尋找接待人員。
魯生笑呵呵的走進來時,鳳仙仔細的打量了他幾眼,只見他中等個頭,一身干凈的工裝樸素且干練。他快步走上前,熱情地握住鳳仙的手說:“歡迎!歡迎!早就聽到消息,一直盼著你來呢。”鳳仙握住魯生的手心中感覺很奇怪:這一臉書卷氣的年輕人就是干校的領導?
心里這么想,眼睛也不由得隨著心思閃動了幾下。
那雙忽閃大眼睛使得魯生突然感覺心房悸動,那里邊蘊含著笑意、疑惑和少許頑皮,從一雙眼睛中發(fā)現(xiàn)了那么多的含義,對于他來說是生平第一次,古人所謂的眉目傳情看來還是有據(jù)可查的。又似乎那雙眼睛里有點點火苗,一下子點燃了自己胸腔的火團,心里感覺熱乎乎的。
很快的魯生收斂心神,故作鎮(zhèn)定的輕咳一聲開始自我介紹:“我姓張,名叫魯生,是咱們五七干校的一名技工,負責圖紙設計和質(zhì)量檢測工作。干校的領導聽說要來一名軍醫(yī)學校的高材生,就派我來負責接待安置工作,領導說我們都是學生出身,比較容易溝通。咱們這所干校是工農(nóng)兵三結合,前身是一座兵工廠,后來改制歸屬地方管轄,現(xiàn)在是下放干部接受再教育的大學堂。”一口氣說到這里,魯生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太生硬,就微笑著停了下來。
鳳仙被對方連珠炮式的介紹驚的目瞪口呆,她輕揚眉頭問道:“啊!你不是負責的領導呀?那么領導在什么地方?”
魯生看到鳳仙滿臉疑惑的樣子感覺很好玩,于是恢復了他的幽默天性說:“我是領導——哈哈,派來的啊!”接著又進一步解釋說:“干校和廠部的領導這兩天都去市里參加一個學習班了,不來歡迎大駕絕對不是怠慢的意思,這不是派我來專職負責接待工作么嗎!”
聽到這里鳳仙松了一口氣,也隨著魯生的幽默展開了笑顏,她一笑那眼光中就閃爍點點火苗,魯生就再次感覺到胸膛發(fā)熱,心跳加速。
魯生拎起鳳仙的背包對她說:“走吧,我?guī)闳⒂^你的獨立王國。”兩個人走出了辦公室,一前一后來到醫(yī)務所獨立的小院中。
魯生打開一扇門說:“這間是門診室,東邊那間是藥房,西邊是注射室”
又打開一扇門,閃身一旁說:“這是您的寢宮,請女皇大人檢閱。”
鳳仙微笑著走進屋子,四下打量。小屋不大,但是看得出剛剛經(jīng)過細致的粉刷,很潔凈,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白洋灰味道,靠后墻是一張單人木床,朝南的窗下有一張書桌、兩只椅子,鳳仙走過去看書桌上擦拭的很干凈,在桌子中央有一只罐頭瓶,里邊插著一把星星點點的淡紫色野花。
隨后進屋的魯生看鳳仙注視那花,不由得臉微發(fā)紅說:“屋子剛粉刷過,我怕潮,所以每天過來開窗通風,順手給你帶來了一把野花。”鳳仙心里很感激魯生的細致周到,回過頭來微笑著對他點頭致意。
魯生看到那笑容,第三次感覺心臟狂跳,連忙放下背包說:“你收拾一下,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再來,帶你去參觀工廠和農(nóng)場。”說完匆匆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鳳仙睡得很晚,初來乍到一切都很新鮮。回想著今天遇到的那些熱情的人們還有那個風趣的張魯生,不由得在黑夜中浮起一絲微笑。看來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中原的人果然淳樸熱情,相信自己很快就會融入這個溫暖的大家庭的。
魯生那夜失眠了,鳳仙那雙閃動的大眼睛一直在黑暗中閃爍,魯生很奇怪自己會被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孩子的一雙眼睛擾的難以入眠,可是那雙眼睛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在笑,可總讓人感覺那笑意背后隱藏著淡淡的哀愁,讓魯生不由得心生憐憫,很想拿出自己所有的關愛去照拂那個女人,就仿佛自己平時照顧那些花木的感覺,可是又似乎不完全相同,說不清楚地感覺。魯生在黑暗中搖了搖頭,不想那么多了,只盼著天快一點亮,讓他能夠快一點再次看到她——白鳳仙。
第二天天快亮時,魯生才朦朦朧朧入眠,一覺醒來已過了平時起床的時間,連忙匆匆起床洗漱,顧不得在身后追喊他吃早點的媽媽,就跑到了醫(yī)務所。
一進大門就感覺眼前一亮,幾間屋子窗明幾凈,院子里邊的幾盆花草也被重新擺放,在院子中央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花壇,剛剛被噴灌過的花草在朝陽中顯得是那樣的生機勃勃。
鳳仙從窗戶看到魯生到來就從屋子里迎出來,魯生對她說:“走吧,我?guī)闳ナ煜ひ幌颅h(huán)境,順便也把新大夫介紹給大家。”鳳仙說:“好的,不過你要等我一下,我要把今天的工作日志寫完。”說著兩人進屋,鳳仙坐下來寫日志,魯生就四下打量。
女性的手筆果然不同凡響,屋子經(jīng)過了鳳仙的打掃整理,和昨天大不一樣。
調(diào)走的大夫是個男同志,醫(yī)務所以前雖然干凈,可是總顯得有些零亂。現(xiàn)在經(jīng)過了短短的一夜時間,以前亂糟糟的景象不見了,藥品架被擦拭一新,上邊的藥品分門別類的整齊排放,屋子里邊各項物品也都無一不是妥帖擺放,屋子里還有一股來蘇水的味道,證明這里已經(jīng)被徹底清潔消毒,魯生暗暗點頭,看來昨天自己走后鳳仙沒閑著,不然也不會有這么大的改觀。
轉頭又去打量鳳仙,只見她穿一件白大衣窗下端坐,與昨天相比又顯示出一種不同的氣質(zhì)。昨天的鳳仙在魯生眼中還是一個文靜的小姑娘,可此一刻的鳳仙看起來是一派大家風范、學者氣度,那凝神伏案的神態(tài)讓人不由自主地對她產(chǎn)生一種信任感和親和力。魯生再次搖頭心里說:昨天還懷疑一個小姑娘家怎么能當好大夫,現(xiàn)在白大褂一穿就不由得令人刮目相看了。
魯生神游的工夫,鳳仙已經(jīng)完成了工作站起身,并且脫掉了白大褂換上了便裝,對正在出神的魯生點頭示意:可以走了。
魯生忙回過神來,搶先一步前邊帶路。邊走邊在心里嘀咕:平時的穩(wěn)健干練都跑哪里去了,在人家小姑娘面前怎么總顯得慌慌張張、毛手毛腳的。
兩人先參觀了干校大院,魯生邊走邊介紹。這里是食堂、這是澡堂、這一片是咱們的菜地。那邊幾排是工廠家屬區(qū),并指著其中一處擺滿花木搭著葡萄架的房子說:“那里就是我的家,我父親是個老軍人,以前是兵工廠的廠長,現(xiàn)在退休了,不過也沒閑著,整天在廠里、地里的轉悠。”
走出干校大院,兩人走進隔著一條路的工廠。工廠里都是來來往往忙碌的身影,魯生召集了一下人把鳳仙介紹給大家,大家都很親切地笑著表示歡迎,鳳仙文靜的微笑著向大家表示謝意。
走出工廠來到田野,鳳仙再次感覺心懷豁然開朗。平原的田野總是一眼望不到邊,走在田埂上感覺那麥苗的青青氣息,心情舒暢充滿希望。
兩人沿著田埂走到了一處水泵房,轟鳴的水泵帶動著噴涌的水流,浪花兒潔白清亮,翻卷著流入水渠、流向田野。
水撩撥起了鳳仙的童心,她馬上卷起衣袖就去玩水。湍急的水流被她撥弄的濺起清涼的水花,飛濺到她的臉上、身上,惹得她忘情的咯咯笑出了聲。
魯生站在不遠處望著開心歡笑的鳳仙驚訝異常,這個女人實在是神奇,短短一天時光就顯示出了三種不同的美麗,初見時恬靜文雅,穿上白大衣頃刻就顯得端莊而圣潔,此一瞬又完完全全是一幅小女兒的嬌憨神態(tài),魯生在心中嘀咕:真不可思議,不知道未來還會有多少變化,唉!不管會有多少種變化,都將是令人期待的。
第二章
開始工作的頭一陣子鳳仙很清閑,只偶爾有一兩個病人來看一些傷風、咳嗽的小病,并對鳳仙開出的處方反復審視,鳳仙知道大家對自己這么個小姑娘大夫沒信心,就更加認真的診斷和處理,不過情況依然沒有太大改觀。
魯生來看望鳳仙時,她跟魯生談起了自己的煩惱,魯生笑著安慰她說:“不要著急,面包會有的,病人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一句話說的鳳仙舒展開眉頭,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幾日后的一個深夜,魯生匆匆的來敲門。鳳仙連忙以軍人特有的速度穿衣、開門,魯生急急的說:“三嬸的兒子突然肚子痛得滿地打滾,正在找車往市里送,你要不要先去看看?”風仙二話沒說背起急救包就跟魯生向家屬區(qū)跑去。
到三嬸家只見滿屋子的人都無奈的注視著地上,三嬸家十歲的兒子虎子在地上不停的翻滾、叫喊,幾個大人都按不住他。大家看到鳳仙到來就主動讓開了一條道,鳳仙走到虎子跟前先用手試了一下他的體溫,然后把把脈,緊接著檢查了虎子的腹部疼點。然后直起腰對一臉焦急的三嬸說:“沒關系,是腸痙攣,扎幾針針灸就可以解決疼痛了。”三嬸感激的看著鳳仙正準備點頭同意,門外邊有人喊:“車來了,快!快!把孩子抱上來,趕快送醫(yī)院吧。”三嬸看看鳳仙,又看看地上翻滾,淚水和汗水都分不清的虎子,咬咬牙說:“還是上醫(yī)院吧。”聽三嬸這么說大家就去抬虎子。鳳仙焦急的攔住大家對三嬸說:“到市里還有四五十分鐘的路程,這么長時間的顛簸孩子肯定受不了。”大家看看三嬸看看鳳仙左右為難起來。
魯生見狀走上來對三嬸說:“你就讓白大夫試一下吧,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時間。”三嬸無奈的點了點頭。
鳳仙指揮大家把虎子平放到床上,解開孩子的衣扣,然后迅速的打開急救包取出消毒的銀針,一針扎在虎子的氣海穴,神奇的是孩子馬上就不喊疼了,接著鳳仙又卷起虎子的褲子,在兩腿的足三里穴各扎上一針,虎子因疼痛而痙攣的四肢很快放松下來,鳳仙就問他:“還痛么?”虎子用手指指氣海穴的那根銀針說:“這里還有一點痛。”鳳仙就拉起虎子的手,又在他的虎口穴扎上了一針,鳳仙分別把幾根銀針都又捻了幾遍,接著就一一拔出。虎子隨著拔針也一骨碌坐起了起身,咧開嘴笑著對守在身旁的媽媽說:“一點都不痛了。”三嬸連忙把他又按倒在床上,轉過身感激的拉住鳳仙的手,不知道該怎么表示謝意和歉意。
鳳仙笑著對三嬸說:“以后不要讓孩子吃過晚飯就睡覺,讓他活動一下再休息。”三嬸連連點頭說:“是呀!是呀!今天一放學就跑沒影了,玩到八九點鐘才回來吃了一大碗飯幾個饅頭就睡覺了,我以后一定注意。”鳳仙笑了笑,就低頭收拾好急救包,又拍了拍小虎子的頭,在大家敬佩的目光中走出了三嬸家的門。
打那以后,鳳仙就忙碌起來,春天本來就是一個疾病多發(fā)的季節(jié),再加上不止是干校的職工、家屬,就連附近的村民也都慕名而來找白大夫瞧病了。鳳仙一個人要診斷,要抓藥,還要負責扎針、肌肉注射、靜脈注射,忙得不亦樂乎,魯生幾次來看望鳳仙,都見她在忙碌,就又都悄然的離去了。
六月的第一個星期天,陽光明媚,湛藍的天空萬里無云。一大早魯生就跑來醫(yī)務所看望鳳仙,發(fā)現(xiàn)醫(yī)務所竟然一個病人也沒有,就奇怪的問鳳仙:“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居然沒有病人,都藏到哪里去了?”鳳仙說:“這兩天開始麥收了,大家都忙得很,小病都顧不上來看了。”魯生這才一拍腦袋恍然大悟說:“瞧我這笨腦子,怎么把這件大事給忘了。”轉而又開心地對鳳仙說:“你也難得輕閑,走!一起去看看收割的壯觀景象吧。”鳳仙思索了一下:這兩天都沒病人,自己也好久沒有出去舒散了,就答應了魯生。
脫掉白大衣,鳳仙換上一件白底有淡綠色枝條的襯衣,那高挑勻稱的身段在衣服的映襯下顯得愈發(fā)的窈窕動人。魯生打量了一眼鳳仙連忙就低下頭,心中暗自嘆息:唉!短短幾個月時光,鳳仙已經(jīng)深深地走入自己的心房,愛情的滋味真是既甜蜜又苦澀。甜蜜的是能夠有一個這么可愛的心上人在眼前,苦澀的是到現(xiàn)在還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單相思的滋味實在難捱。
兩人來到打麥場看到的是一派沸騰的收割景象,一捆捆麥子從麥田收割下來運來麥場,打麥機翻卷著吐出金黃色的麥浪,張開口袋接麥子的人們,個個都是喜氣洋洋。
鳳仙被豐收的喜悅感染的來了興致,卷起衣袖投入其中。抱起那一捆捆淡金色的柔軟麥秸稈,嗅著那新鮮的麥粒清香,鳳仙也深深的沉浸在豐收的喜悅當中。
麥秸垛越來越高,鳳仙踩著光滑的麥秸,晃晃悠悠的行走在上面,俯瞰著下邊忙碌的人群,感覺到的是一種幸福的愉悅,終于忍不住開懷放聲大笑起來,她終于真真正正的找到了置身親人家庭當中的那種感覺,而且這還是一個多么溫暖、和睦的大家庭呀
一直忙碌到天色將晚大家收工,雖然勞動很辛苦,可鳳仙卻異常開心,多么想讓這歡樂再延續(xù)下去喲。
正在戀戀不舍的時候,魯生走了過來,看著她靠著麥秸垛幸福慵懶的樣子,就跟她開玩笑說:“怎么!舍不得走了?”
鳳仙對他微笑著搖搖頭,魯生接著對她說:“等過幾天下雨我們再來,麥秸垛里會長出很多蘑菇,我們采了到我家去,我讓媽媽燉給你吃,很好吃呢。”鳳仙聽的興奮的睜大眼睛問:“真的么?那太好了,好久沒吃蘑菇了,我以為中原沒有呢,在北方常去松林采蘑菇,我最喜歡那味道了,真想念那味道喲。”
魯生看鳳仙這么有興致,就趁機試探著邀請她:“不如這樣,今晚就去我家,雖然沒有蘑菇,但是我媽媽會請你喝新鮮的麥仁稀飯,味道也不錯的。”“好啊!”鳳仙毫不猶豫的滿口答應。
魯生一愣,他沒料到鳳仙這么痛快的就欣然應允,他以為鳳仙一定會的委婉拒絕,因為在他心中鳳仙是一個矜持的女性。聽鳳仙答應跟自己回家,魯生興奮的竟然有些手足失措。
殊不知鳳仙此一刻滿心都是留戀,她舍不得離開這暖融融的大家庭,不想獨自回那孤單冷清的醫(yī)務所,所以她沒有思考就一口答應去魯生家吃,她太想感受家的溫馨了,她要把今天的美好感覺延續(xù)下去。
兩個人來到魯生家,魯生把鳳仙介紹給爸爸媽媽,張媽媽上前一把拉住鳳仙的手說道:“白大夫我早就認識了,她可是一個又能干、又漂亮、又聰明的好姑娘,不知道誰家有福氣能娶上一個這樣的好媳婦。”一句話說得鳳險羞紅了臉低下頭。魯生責怪的喊了一聲:“媽!瞧您,說的什么呀。”鳳仙卻感覺張媽媽很親切,也很爽快。
張爸爸笑著對鳳仙點點頭說:“嗯!聽說你最近干的很不錯,繼續(xù)努力吧,該是你么年輕人的時代了。”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完了晚飯,張媽媽拉著鳳仙的手嘮起了家常。問起鳳仙的家庭情況,鳳仙在張媽媽的關切詢問下,就把自己的身世和來這里的原因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張媽媽聽得流下了眼淚,她拍著鳳仙的手對她說:“孩子,不要難過,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不嫌棄,我就是你的媽媽。”鳳仙聽得一下?lián)涞嚼先藨牙锟蘖耍M情的把多年的委屈一下子釋放出來,她感覺自己不再是孤單的了。
那以后的日子,鳳仙依舊很忙,忙得有時魯生奉命來喊她回家吃飯,她都沒有工夫。只能是匆匆的對魯生報以歉意的微笑。
第三章
七月中旬的一個下午,魯生又來了。默默的坐下來注視著鳳仙接診、治療一個一個的病號,直到把病人全部送走,魯生這才站起來幫助鳳仙歸置藥品、消毒器械、打掃衛(wèi)生,等一切都安排妥當已是黃昏時分,這個時候鳳仙才意識到魯生今天很沉默,平時的幽默風趣不見了,連話語都很少,就探尋的望著他。
魯生注視著那雙閃動的大眼睛,心頭又是一陣慌亂,微微地下頭說:“去我家吃飯吧,我還有東西給你看。”鳳仙說:“是好久沒有去看望張媽媽了,好吧!咱們快走吧。”
兩人并肩出了醫(yī)務所來到魯生家門前,在落日的余暉當中,鳳仙驚訝的發(fā)現(xiàn)魯生家門前的菜地上,開滿了一種白色的花,那花兒朵朵潔白晶瑩,在微風中閃閃爍爍美麗極了。
鳳仙驚喜地蹲下身,撫摸著那嬌嫩的花瓣問魯生:“這是什么花呀?你什么時候種了這么一大片?真好看呀!”
魯生凝視著那雙美麗的眼睛,低低聲音回答:“這就是和你同名的花——白鳳仙,你來后沒多久我就托人找來花種,栽下了。”
此刻鳳仙才驚詫的發(fā)現(xiàn),魯生那雙凝視著她的眼睛燃燒著激情的火焰,那里邊的熱情和光亮令她心慌意亂,甚至忘記了眼前初次見到的,跟自己同名的白鳳仙花。在心中她似有所悟,其實,一直以來魯生對她的點點滴滴的關懷她都了然于胸,只是魯生總把感情隱藏在他的開朗幽默后面,讓鳳仙有些捉摸不定,這一刻,魯生用花真真切切的表達了一腔深情,鳳仙很快低下頭,避開了那雙訴說著無限深情的眼睛,紅著臉兒默默地走進魯生家門。
那頓飯吃的有點尷尬,只張媽媽一人唱獨角戲,大家都不開口說話,只是低頭吃飯。張媽媽很奇怪的看一眼平時很健談的兒子,又看了一眼微紅著臉兒低頭吃飯的鳳仙,終于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她開心地給鳳仙碗中夾了更多的菜,并連連叮囑鳳仙以后一定要天天回家來吃飯,可不準再讓張媽媽望眼欲穿了。
那夜鳳仙久久不能入眠,其實這大半年魯生溫情早已叩動了少女的心扉,只是女性特有的矜持讓她始終保持一幅沉靜的外表。在內(nèi)心,魯生那份溫柔體貼的深切關愛,正是她期待多年的一種感覺,既有異性之間的那種激情,更有那兄長般的親情令鳳仙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魯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青年,工作上勤奮好學上進,生活上細致周到開朗,今天借花示愛更說明了他的聰明和深情。鳳仙心中如飲瓊漿般甜蜜,一顆芳心早已暗許,只是她不想很快的表示什么,就讓一切自自然然的發(fā)展,愛情成熟時自然會產(chǎn)生一種默契,不需要說出來。
八月里棉田打藥時節(jié),鳳仙又清閑了一陣子。
周日上午,魯生來約鳳仙去田野,鳳仙這次沒換裝,而是直接背起藥箱、帶足了防暑降溫的藥品跟上魯生就來到了棉田。
熟悉的人們看到他倆紛紛招呼,鳳仙邊走邊給大家送上仁丹、清涼油等藥品。叮囑大家注意防暑、防曬,及時補充流失的水分,更加強調(diào)不可喝生水。魯生笑呵呵的抬手指指田邊樹下說:“廠里一大早就派我們送來了足夠的綠豆湯,我是完成任務才去找你的。”
鳳仙含笑點頭示意明白,就放松地和魯生一起穿梭在棉棵、地壟間。株株棉棵之上都迎風盛開著大朵粉色或黃色的棉花花,鳳仙邊走邊欣喜地觀賞著。魯生在旁邊似模似樣的介紹:“棉花每株都要有一米到一米五的行距,這樣才能生長的好,花開時節(jié)要噴藥,預防棉鈴蟲來爭奪我們的豐收果實,你別看這棉桃花紅紅黃黃的,可到時結的棉桃肯定都是絕對雪白的一級棉呢。”
鳳仙看著滔滔不絕的魯生打趣他說:“你對植物這么感興趣,花兒也養(yǎng)的那么好,當初怎么會選擇學機械制造專業(yè)呢?”一句話問得魯生沒了興頭,他輕輕的嘆一口氣說:“唉!爸爸當初讓我學機械制造本來是為了兵工廠能造出最先進、最有威力的槍械,誰知后來改成機械廠了。”說到這里他又振奮了一下精神:“不過,現(xiàn)在咱們695廠還有幾樣產(chǎn)品,是專供槍械的配件,那都是我參與設計,負責檢測的。”看著魯生那一臉得意的樣子,鳳仙樂了,原來一向以大哥自居的魯生也有他稚氣、可愛的一面。
兩人又來到水泵房,那清涼的水流依然在奔涌,一股潤爽的水汽撲面而來,鳳仙在渠邊坐下來挽起褲腳將雙腳沁入水流,輕輕的在水中搖擺著那白皙的雙腿。
魯生凝視著那凌波的仙姿,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愛慕,他緩緩的輕聲問鳳仙:“你覺得我這個人怎么樣?”鳳仙看到那雙熱情的眼睛,明白了魯生心里要說的話,她紅著臉兒低下頭輕輕的:“嗯!”了一聲。
“那你愿意我成為你的朋友和哥哥么?”
鳳仙抬起頭注視著魯生的眼睛認真地回答他:“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在我心里早就把你當成我的大哥哥了。”一聽這話魯生著急了,他忙忙的解釋說:“我說得不是普通意義的朋友,我說的是、是……一種更深層意義上的朋友啊。”
看著魯生結結巴巴的著急的樣子,鳳仙噗嗤一聲樂開了。
她咯咯的笑著,緊接著又抿著嘴,對著魯生鄭重的點了點頭。
魯生看到那雙寫滿愛意的眼睛,明白了,他不由得興奮的跳起來,一把抓住鳳仙那冰涼的小手,搖晃著問她:“真的么?你愿意么?答應么?”鳳仙羞澀趕緊往回抽手,可是魯生抓的牢牢的,一丁點也抽不出來,就只好任由他握住,臉上通紅心里卻無比甜蜜。
愛情就像感冒一樣,是藏不住的,不久干校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這個秘密,大家紛紛打趣魯生,說他摘走了一朵最美麗的花。老人們也跟張媽媽、張爸爸紛紛道賀,說他們有福氣,生一個有出息的兒子,又召回了一只金鳳凰。張媽媽樂得合不攏嘴,又連連去催兒子,要他趕快把婚事辦了,也好讓自己早一點抱上大孫子,魯生總是美滋滋的回答媽媽:“您老不要著急,早晚會讓您老滿意稱心的。”
幸福的時光總是飛逝,轉眼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又是鳳仙花開時節(jié),魯生家院子的前前后后都開滿了清一色的白鳳仙花,一向沉穩(wěn)的張爸爸也樂呵呵忙著替兒子給鳳仙花澆灌施肥了,因為兒子要去收拾未來的新房,把花兒都拜托給他了。
八月里一個眼光燦爛的日子,干校大院鞭炮齊鳴、歡聲雷動,滿院子的人都聚集到大禮堂去歡慶這對幸福的年輕人的婚禮。新郎一身卡其布的短袖獵裝,滿臉都是幸福的笑意。新娘穿一件白色喬其紗的連衣裙,欣長的身材窈窕動人,平時那白皙的面頰上,今天浮上兩片紅云,映襯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更加美麗。在大家的祝福聲中,一對有情人終于結合了。
送走了滿堂的賓客,張媽媽笑盈盈的催促一對新人:“忙了一天,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于是魯生就牽起鳳仙的手,回到了他們的新房。
鳳仙工作很忙,新房都是魯生一個人打點的,此一刻鳳仙才有機會細細的打量自己的新家。一張新做的梳妝臺上魯生點燃了一對喜慶的紅燭,紅燭上方是一張放大的結婚照,一對幸福的新人甜蜜的依偎在一起。回過頭來,鳳仙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一片蔚藍,那是一頂寶藍色的尼龍蚊帳,端端正正的罩在那張新床上。
鳳仙走過去輕輕的撫摸著那清波、柔軟的面料,問魯生是從哪里弄來的,魯生走過來說:“是我托人從北京捎回來的,我要把你罩在里邊,把我們的幸福與甜蜜罩在里邊,永永遠遠的真實擁有。”
說完輕輕的把鳳仙擁入懷中,鳳仙靠在那激蕩著無限愛意的胸膛上,幸福的閉上了雙眼。
第四章
結婚后三天,鳳仙就再次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中,因為那些病人實在不能離開她,原計劃的蜜月旅行也只好取消。她疚歉地對有些失望的魯生說:“等閑一些的時候,我一定陪你好好的去玩,好么?”魯生無可奈何的苦笑著點點頭。
一步入正常的生活、工作軌道,鳳仙又開始緊張的忙碌起來,只不同的是現(xiàn)在她有了一個幸福的家,有了幾個深深愛她、關心她的親人,她很幸福,也很滿足,再累再苦心里也都是甜蜜的。
張家數(shù)張媽媽最開心了,她忙忙呵呵的照顧著一家人的起居飲食,還隨時地關注著兒媳婦的身體狀況,因為她在心中開始盼望一件事。終于在第二年的春節(jié)時,她發(fā)現(xiàn)鳳仙有了些反應,對她精心調(diào)理的飯菜開始難以下咽了,并且還不時地吐酸水。張媽媽興奮起來,她托人捎回各種各樣的補養(yǎng)品,什么煉乳、罐頭、水果等等,開始認真地給鳳仙調(diào)理滋補。
由于太關心兒媳,張媽媽反倒忽略老伴的身體變化,倒是鳳仙憑著醫(yī)生的敏感,發(fā)現(xiàn)了一些跡象,她問張爸爸:“爸爸,您最近消瘦了很多,臉色也很不好,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張爸爸受老伴傳染也沉浸在即將當爺爺?shù)南矏偖斨校麡泛呛堑恼f:“沒什么沒什么,可能是過年酒喝得多了一點,肝臟有些不堪重負的緣故吧。”鳳仙看老人精神狀態(tài)很好,又沒有什么不舒服就說:“那就少喝一點酒,再觀察一段時間吧。”
誰知說這話不到一個星期,張爸爸突然就躺到了。鳳仙一把脈,慌忙的就讓魯生找車把爸爸送到市里大醫(yī)院檢查,化驗報告出來顯示是肝癌,且已到了晚期。魯生悲切的抓住鳳仙的手問她:“還有什么好辦法么?不行咱們帶爸爸去北京、去上海看病呀。”鳳仙流著眼淚對魯生搖搖頭說:“爸爸還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嗎?我們盡量幫老人家實現(xiàn)吧。”魯生聽這話忍不住哭了起來,他淚流滿面地哽咽著說:“爸爸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回山東老家,將來能把尸骨埋進故鄉(xiāng)的土地。”
張爸爸從兒子媳婦的神態(tài)中,意識到了自己病情嚴重。所以執(zhí)意要出院回家,魯生和鳳仙也沒有強留。
回到干校家中,張爸爸對關切詢問老伴說:“沒什么的,小毛病,可能是太想家了,我想回山東老家一趟。”張媽媽不放心他一個人帶病走,要跟他一起回去,他執(zhí)意不肯,最后還是魯生說:“最近工廠不是很忙,我也想回老家去看看,名字叫魯生卻沒有去過山東實在也是一大憾事。”張爸爸這才同意兒子同行,鳳仙準備了一些止痛和急救的藥物,并且反復叮囑魯生很多注意事項,很快兩人就上路了。
一個半月之后魯生發(fā)來急電,讓媽媽速回鄉(xiāng),鳳仙想陪老人同行,可是張媽媽說胎兒不能受顛簸,堅決的拒絕了。無奈鳳仙只好含淚送張媽媽上路,她很遺憾不能再見那個善良、倔強的老人最后一面。
又過了半個月魯生和媽媽一起回來了,他告訴鳳仙爸爸終于含笑的長眠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了。兩個多月時間不見,鳳仙發(fā)現(xiàn)魯生消瘦了很多,回到他們自己的房間,她拉起魯生的手詢問他的身體狀況,魯生搖搖頭說:“我沒什么的,就是太傷心太累了,休息幾天就會沒事的。”說完就倒在床上。
經(jīng)過了幾天的調(diào)整,魯生的精神恢復了一些,他打起精神又開始在房前屋后播種他最愛的白鳳仙花了,他對鳳仙說:“今年花種的比往年晚一些,花期也要晚一些,不過可能剛好趕上咱們的孩子出世呢。”鳳仙擔心的望著他說:“我怎么看你臉色還是不好,咱們?nèi)ナ欣餀z查一下吧。”魯生搖搖頭說:“真的沒事了,就是躺得久了,有一點虛,渾身乏力,多鍛煉就會好了。”
五月中旬魯生再次病倒,這次是張媽媽和鳳仙一起把他送進市里醫(yī)院的。檢查報告出來鳳仙沒看完就一下子暈倒了,她無論如何也沒料到魯生竟然也是肝癌晚期,魯生這么年輕,怎么可能是這種病呢,為什么幸福總是迅速消失,悲哀總是很快降臨呢?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醒來時她躺在婆婆懷抱,她忍不住抱著婆婆大哭起來:“媽媽喲,為什么我的命運總是這么的凄慘,我不相信,您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呀。”婆婆流著眼淚撫摸她的肩背說:“不要哭孩子,堅強一點,你肚子里的孩子需要你的堅強和安靜。”鳳仙漸漸止住悲聲,望著那個堅強的老人她告訴自己:不能再哭了。老人剛剛失去老伴,又面臨唯一的兒子的絕癥,自己有什么權利把悲傷再傾訴到老人懷了,她挺直脊背拉住婆婆那雙滿是滄桑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魯生在病床還念念不忘自己的鳳仙花,每當干校來人探望他,他都會問起鳳仙花的長勢,并且拜托三嬸一定幫他照料好他的鳳仙花。他說:“等鳳仙花開時節(jié),我一定要回去看。”
鳳仙花開了,魯生也走了,他最后也沒有看上一眼他心愛的鳳仙花和他的孩子。走之前他對鳳仙說了一句話:“來生我還為你種鳳仙花。”
魯生走了,走時距離他們結婚還不到一年的時光,鳳仙的心徹底的碎了,在魯生墓前她哀哭著怒斥蒼天:為何如此不公,一次次的把自己的親人奪走,她痛恨命運,難道真的是人家說得那樣,因為自己的命太苦,妨克的親人們都一一離去,如果是那樣,為什么不把自己也帶走,偏偏留下苦命的弱女子獨自在人世間受苦啊!啊!……那哭聲震撼了天地,頃刻之間陰云密布,雷聲振耳,傾盆大雨鋪天蓋地轉瞬籠罩了整個蒼穹。
張媽媽也悲痛萬分,但是她并沒有放聲哭泣,甚至沒有去兒子的墓前看上一眼。她對來陪伴她的三嬸說:“我不想他們,他們就這樣狠下心腸拋下我們走了,一點都不留戀,我也不留戀他們。”說完轉過身去,悄悄的擦去兩點濁淚,又開始為即將出世的孫兒縫制棉衣了。倒是三嬸再也忍不住淚水抱著老人大哭起來。
鳳仙的女兒出生時正是滿院子鳳仙花開,雖然今年的花開的晚,但是依舊開的燦爛開的輝煌,只是不似往年那般潔白純凈了,在白色的花瓣上有了些許淡紅色的脈絡,一如鳳仙那顆滴血的心。
張媽媽從育嬰室抱出自己的孫女,終于垂下了兩行熱淚,她緊緊地樓著兒子的唯一血脈,如同當年抱著兒子一樣的感覺。
生完孩子鳳仙沒操多少心,婆婆一手攬下了撫養(yǎng)孩子的重責,只有當孩子饑餓時,才會被送進母親懷抱吃上一口奶,這就是母女唯一的接觸機會,但是母女天性是隔不斷的,孩子一投入母親的懷抱就緊緊地依偎著媽媽,那小嘴貪婪的吸吮著,吃飽了也不松開,每次張媽媽從鳳仙懷里抱走孩子,都要惹得她大哭,需要奶奶哄上老半天才能止息。
鳳仙白日依然在醫(yī)務所認真地為大家診斷、扎針、抓藥、治療,溫言軟語的問候病人,在大家的眼中,她沒有很大的變化,只是臉色比以前蒼白,身體也愈發(fā)消瘦了,偶然靜下來她神情中才會顯現(xiàn)一絲哀傷,令看到的人都會忍不住辛酸的。
晚上鳳仙就在那頂依然簇新湛藍的蚊帳中思念魯生,想起他說過的話:“我要用這頂蚊帳罩住你,罩住我們的幸福……”一切的一切還歷歷在目,仿佛昨日發(fā)生的事情,可是昔人已去,再也不能回來,想著想著鳳仙就不由得垂下眼淚,這種憂傷的思念一直伴隨著整個黑夜,如同魯生一直伴隨著她一般。
鳳仙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沒有人刻意的去管理它們,它們卻依然自生自滅、燦爛開放。三年時光很快過去了,唯一改變的是顏色逐漸得都變成淡粉色,不再是那幸福純凈的潔白了。
第五章
女兒三歲那年秋天,干校來了一位客人,來醫(yī)務所看病的人們,都在饒有興趣的議論那個年輕英俊的少校軍官,說他年輕有為,三十歲就已經(jīng)是少校參謀軍銜,父親是高干,但是他不依靠父親的權利,而是自己真刀真槍的在戰(zhàn)斗中拼殺,一步一步的升遷上來的,這次來時為了商談一些槍械配件的加工。
這一切對鳳仙來說都如清風拂耳,聽見了也沒有過分留意,可是有一天那個人走進了醫(yī)務所,從此鳳仙的生活再次掀起了波瀾。
魏海波是在工廠參觀時,偶爾聽工人們談起白大夫的神奇針灸術的,很多年的老風濕都被她針灸治好了。他聽得怦然心動,自己在南方那潮濕的戰(zhàn)壕中落下的老寒腿,一到天陰下雨就疼得受不了,去治治說不定真的能見好呢,抱著這種心態(tài)他走進了醫(yī)務所。
第一眼看到鳳仙他驚呆了,眼前那張蒼白、美麗的面孔是那樣的熟悉,魏海波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見過這張臉,但是他可以斷定這個女人就是他夢寐以求,期待多年的那個人。
內(nèi)心雖然波瀾起伏,可畢竟是一名久經(jīng)沙場的軍人,海波的表面上還是一派鎮(zhèn)定。他健步走到鳳仙的辦公桌前坐下,伸出手臂放在了鳳仙面前的脈枕上。鳳仙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年輕英俊的面孔,那略微有點黑的皮膚閃著健康的太陽光色澤,鳳仙靜靜的為他把了一會脈,又詢問了病因和病史,海波一一作答,鳳仙記錄在案。
然后鳳仙請他躺到觀察室的病床上為他針灸,當鳳仙把銀針扎進穴位,微涼的手觸到海波的肌膚,海波全身閃過一陣顫栗,鳳仙感覺到那顫栗忙輕聲問她:“很痛么?不應該呀,你該有酸困的感覺才對。”海波說:“正是酸困的感覺,你放心的扎吧。”鳳仙這才又一路行針下去。
經(jīng)過了幾天的治療,海波感覺雙腿輕松了許多,于是他有了信心。他問白大夫需要多久能徹底根治他的寒腿,鳳仙告訴他,至少要堅持針灸半年左右,才能有希望痊愈。
“半年就半年,反正也要等工件完成,我跟部隊領帶匯報一下,就在這里學習工作半年順便治療好我的腿。”海波很干脆的說。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魏海波跟部隊的領導和干校的領導分別匯報了情況,部隊領導讓他安心治療,干校的領導也表示了歡迎他長期指導工作。于是從此他每天都準時來找鳳仙報道了。
鳳仙在他慢慢適應了治療之后逐漸給他加大了用針量,每次治療,海波的腿上、身上、頭上都會密密麻麻的扎滿銀針,海波總是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哼都沒哼過一聲,安安靜靜的配合治療。
表面上魏海波目不斜視,常常正襟危坐,可是他心靈的眼睛一直在追隨著那個美麗的身影,通過各種渠道,他了解了眼前這個命運多舛的女人,他在心中暗下決心:我要給她幸福的生活,要讓笑容重新回到她美麗的生命中。
在治療的過程中,鳳仙也逐漸了解了這位有著鋼鐵一般意志的軍人,她很欽佩他那什么困難也壓不倒的大無畏精神,欣賞他的果斷和堅毅。同時,在魏海波的目光中,她也發(fā)現(xiàn)了濃濃的柔情,她心里明白這個軍人將發(fā)起另一次沖鋒,可是,自己已經(jīng)形同槁木,心如止水,他怎么也不可能贏得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
經(jīng)過了幾次的火力偵察,魏海波都碰了軟釘子。于是他打起了迂回戰(zhàn),從鳳仙的女兒和干校的領導那里入手,首先他無比耐心的討得了小家伙的歡心,讓小家伙整天圍著他打轉,魏叔叔長魏叔叔短的喊。又通過組織向干校領導表達了自己堅定的愛情,干校領導考慮魯生已經(jīng)去世三年,鳳仙一個人孤苦度日也實在辛酸,也真心愿意成全他們的婚事,可是,鳳仙這最后一到防線,魏海波卻怎么也攻不破。
春天來了,魏海波的風濕也基本上痊愈了。鳳仙叮嚀了一些注意事項,就宣布治療結束,他可以歸隊了。
海波一下子有些懵了,他明白自己一旦回部隊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于是他使出最后一招殺手锏——單刀直入。
他請領導幫忙把鳳仙約到干校辦公室(因為他知道自己請鳳仙肯定是不來的),鳳仙來了以后看到只有魏海波一個人,就明白了有點鴻門宴的意思。可她依然波瀾不驚的坐了下來。
海波開始進攻了,他有條不紊的把自己介紹推薦給鳳仙,鳳仙搖了搖頭。他又有根有據(jù)的陳述了自己能夠帶給鳳仙未來幸福生活的若干理由,鳳仙依然搖搖頭。
最后他終于忍不住大吼起來:“你說吧,怎么才能夠使你同意嫁給我?”
鳳仙緩緩的說:“沒有可能,我是一個命中注定一世孤單的人,我的親人們總是因為我的孤單命運離我而去,我不愿意你也遭受這樣的命運,再說我的愛已經(jīng)全部的隨著我的愛人死去了,我這輩子不可能再愛別的男人,這包括你魏海波在內(nèi)。”
海波聽完氣的大吼:“虧你還是一個醫(yī)生,竟然也相信命運這種荒謬的玩意,如果真的有命,那么我就是命最大的人,我的戰(zhàn)友們都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但是我身上連擦傷都沒有一塊,我就是要娶你,讓你的命中注定見鬼去吧!”
接著他又低沉一點聲音對鳳仙說:“你還不到三十歲,怎么可以學封建時候的女子那樣為夫守寡呢?”
最后他深情地說:“跟我走吧,離開這塊傷心的土地,你會重新振作起來的,我們會有一個幸福的未來的。”
說完他走了出去,留下鳳仙一個人靜靜的思索。
鳳仙被他的一陣迫擊炮轟得有點發(fā)暈,靜下心來想他那句——‘離開這塊傷心的土地,重新振作起來。’不由得怦然心動。
是呀,自己剛剛二十七歲,卻只能每天晚上對著孤燈哭泣,那樣的苦用不了多少年就會徹底摧毀自己,跟他走?去尋找新生活、新起點?那個男人有一個最寬闊、牢靠的臂膀,他是無畏的,更是深情的。跟他走吧!,跟他走!鳳仙在心里對自己說。
事情這樣定了下來,魏海波先回部隊,約好手續(xù)辦理齊全就來接他們母女。
鳳仙默默的收拾著行裝,她沒跟婆婆談起這件事,她不知道該怎么跟老人開口,但是她通過老人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知道老人自始至終都清楚事態(tài)的發(fā)展。
越接近行程的日期鳳仙越煩躁,她常常夜里一個人在屋內(nèi)踱步,問自己:真的走么?真可以忘記心愛的魯生,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么?
那一天終于來了,魏海波開著車子帶著護衛(wèi)來迎娶他的新娘——白鳳仙。
車隊來到干校大院,全院子的人都來觀看這宏偉的迎親隊伍,知道鳳仙要走,大家都依依不舍的前來送行。
鳳仙從屋子里取出行李,又回頭最后看了一眼墻上掛著的那張她和魯生的結婚照。她突然邁不動步子了,這個時候海波走過來,接過行李,另一只手牽住了鳳仙的手,很堅定的帶她向車隊走去,三嬸抱著孩子跟在他們身后。
當鳳仙就要踏上車的那一瞬間,張媽媽走了過來,平靜的對鳳仙說:“你可以走,但是孩子必須留下,那是張家唯一的骨血。”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三嬸抱著孩子本來正往車上送,聽到這話一下子攬緊孩子,往后退了幾步,迅速的離開了車隊。
鳳仙過來跟三嬸討要孩子,魏海波也要跟過來,可是送行的人們頃刻變成一道人墻,阻止他和他的衛(wèi)隊過去,氣氛馬上有些緊張起來。
鳳仙追上三嬸試圖抱回自己的孩子,可三嬸樓著孩子就是不肯撒手。無奈她對三嬸說:“這樣吧三嬸,如果你能夠當著我的面把孩子逗笑,我就什么都不說馬上走。”
三嬸聽說就去逗孩子,周圍的人也都過來幫忙哄孩子,逗她笑,可是很奇怪,平時愛笑得孩子今天卻緊緊繃著小臉,閉著嘴巴,逗到最后孩子反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三歲的半的孩子已經(jīng)懂得了很多東西,她明白自己一笑,就再也看不到心愛的媽媽了。
鳳仙哭了,三嬸也哭了,周圍的人也都落下淚來。三嬸對鳳仙說:“你去求老太太吧,她只要點頭,我們絕對放行。”
鳳仙無奈回身去找婆婆,在大院外的田埂上,老人屹立在那里,風吹動著她的蒼蒼白發(fā)。鳳仙望著那風中的老人,哀求的話語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后記
那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已經(jīng)久遠,經(jīng)歷了半個多世紀的風風雨雨,鳳仙也已步入暮年。
當年她沒有走,她離不開自己唯一的孩子,也離不開這塊滋養(yǎng)了她美好初戀的熱土。她留下來了,留在我們這個北方的小城。
那個癡情的軍旅男兒沒有再勉強她,他同樣也了解鳳仙是那種下定決心就不會再隨意更改的女人,他無奈的傷心離去了。
經(jīng)歷了那場風波的洗禮,鳳仙終于恢復了元氣,她明白了抱著傷痛的過去沒有任何意義,只能是無限的自縛和換取別人的同情,她拆掉了她曾愛若珍寶的寶藍色尼龍蚊帳,從那以后不再夜夜守望著那憂郁的藍色哀哭,她在結婚照旁掛上了一張自己和女兒歡笑的照片,又開始笑了。
不過她也沒有再結婚,而是就那樣堅強的走過了大半個人生。
我的父輩們與鳳仙早就相識,所以鳳仙阿姨那轟轟烈烈又凄婉美麗的愛情故事,在好小的時候我就常聽父母議論,我常常在心中奇怪,好好的兩個人怎么會一下子都患上了肝癌,相繼去世呢?我問當醫(yī)生的媽媽,媽媽也解釋不清。于是我固執(zhí)的認為,癌癥也像感冒一樣,會傳染,最終這個觀點也被媽媽否定。
很多年過去了,這個疑團一直縈繞在我心頭,直到那天偶然翻看媽媽的最新醫(yī)學雜志,看到一篇報道我才似乎找到了問題的答案。
那篇文章是這樣寫的:(鳳仙花——又名小桃紅,中醫(yī)入藥可活血化淤、散風止痛,白色鳳仙花俗稱透骨白,療效尤為顯著。但是據(jù)最新科學考證,鳳仙花科屬于致癌植物,長期種植可導致種植者細胞出現(xiàn)癌變……)看到這里我驚呆了,如果罪魁禍首真是那美麗圣潔的白鳳仙花,那將是一件多么可悲、遺憾的事情呀!因為愛的種植而失去了摯愛,命運未免開的玩笑太離譜了。我寧愿相信是天妒良緣拆散有情人,也不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唉!試想一下,假如時光可以倒轉;假如兇手真的是鳳仙花;假如他們早一點了解這種植物的致癌特性,那么兩個善良的人是否就可以得以幸免;鳳仙阿姨的故事是否也可以改寫;可是時光不可能回轉,一切都作為一個謎團永遠的成為了歷史,我們只能寄希望與未來,這樣的悲劇不要再發(fā)生了。